第120章 诏狱风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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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冰冷的黑檀木公案,成了萧彻新的疆场。他坐镇南镇抚司的第一把火,没有烧向王振的残余党羽,却出人意料地烧向了诏狱本身。
数日后,一道盖着南镇抚司指挥使大印的条令,贴在了诏狱入口那阴森的石壁上,以及每一层牢区的斑驳墙上。条令措辞冷硬,核心只有两条: 一、凡入诏狱人犯,需立详细案卷,载明姓名、籍贯、所涉事由、送押衙门及官员,每日呈指挥使衙门备案核查。 二、严禁非刑拷讯。所有审讯,须有两位以上千户在场笔录画押,所用刑具、时长、缘由,皆需详录在案,不得私动无名之刑、泄愤之刑、逼供之刑。违令者,以同罪论处。
这看似简单的条令,却像一块巨石砸入了诏狱这潭深不见底、满是血污的黑水之中,瞬间激起了滔天浊浪。
诏狱,从来不仅仅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它是帝国最黑暗的权力角斗场,是构陷、交易、灭口、泄愤的魔窟。一笔糊涂账,才能让太多人从中渔利。一份语焉不详的案卷,一条无人对证的人命,可能就是某些人升官发财的阶梯,或是某些势力铲除异己的利刃。私刑虐囚,更是常态,既是逼供的手段,也是狱卒和某些审讯官宣泄权力、捞取油水(若犯人家属还想让其活命,便需使钱打点少受皮肉之苦)的途径。
萧彻的条令,如同两道冰冷的铁箍,试图勒住这头早已嗜血成性的怪兽。要案卷明细,就是要撕开那层暧昧的黑幕,让所有操作暴露在阳光(至少是他的目光)之下;禁私刑,更是直接斩断了无数人赖以生存的财路和乐趣。
阻力,来得又快又狠。
先是消极应对。负责文书的主簿苦着脸来报,说各牢区送来的案卷大多残缺不全,姓名籍贯胡乱填写,所涉事由更是含糊其辞,只写“钦犯”、“要犯”了事。送去催问,那些狱吏头目要么推说忙碌,要么两手一摊,言道:“上官押来时便如此说,我等如何得知细情?”
萧彻面无表情,只让主簿将那些不合规的案卷全部退回,并言明:“案卷不清者,该牢区一应粮米、炭火、药物供给皆停。何时案卷清晰,何时恢复。”
此令一出,诏狱内顿时怨声载道。不仅是犯人们饥寒交迫,那些指望克扣物资中饱私囊的狱吏更是损失惨重。暗地里的咒骂几乎要掀翻诏狱的屋顶。
接着是阳奉阴违。曹斌千户负责的一次审讯中,犯人是都察院一位因弹劾王振而下狱的御史。案卷倒是清晰,审讯笔录也做得漂亮,但人犯被送回牢房时,却已奄奄一息,身上不见明显外伤,却面色青紫,嘴角残留着白沫。
萧彻亲自去牢里查看,那御史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看到萧彻官服,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嘶哑道:“大人…饶命…我…我愿画押…认…认罪…” 显然是在审讯中遭受了远超笔录所述的、更为阴狠的折磨。
萧彻脸色铁青,转身盯着陪同的曹斌:“曹千户,这是何故?”
曹斌一脸无辜,甚至还带着几分悲悯:“回大人,此犯身子骨太弱,仅是上了些寻常手段,便熬不住了。或许是自知罪重,心惊胆战所致?”
萧彻目光冰冷地扫过曹斌和他身后那几个面露得意之色的狱卒。没有证据,笔录上天衣无缝。他知道,这是他们给他的下马威,是在告诉他:在这诏狱里,规矩由他们说了算,你萧彻的条令,不过是一纸空文。
更大的压力来自外部。
不过三五日,各种说情的、施压的帖子便雪花般飞入南镇抚司衙门。有来自宫内实权太监的“问候”,暗示某某人犯牵扯甚广,不宜深究,案卷模糊些对大家都好;有来自各部堂官的“提点”,言道诏狱惯例如此,萧大人新官上任,当以稳定为重,勿要标新立异,寒了老兄弟们的心;甚至还有勋贵皇亲的宴请邀约,席间旁敲侧击,打听某些被秘密羁押人犯的情况,并暗示若行个方便,必有厚报。
萧彻一律冷处理。帖子压下,宴请推脱。态度明确,却也因此将各方势力都得罪了一遍。
流言开始在京师的官场圈子里蔓延。 “萧彻这是想用我等的人头,染红他的官帽!” “沽名钓誉!不过是陛下眼前一时得势,便不知天高地厚!” “听说他连某公公的面子都驳了,真是自寻死路!” “哼,看他能硬气到几时!这诏狱的水,深着呢,小心淹死!”
南镇抚司内部,气氛也愈发诡异。曹斌、李琨等人表面恭顺,办事却愈发拖拉懈怠,下属的锦衣卫力士们也多是观望之态,指令执行起来大打折扣。萧彻仿佛坐在一座孤岛上,四周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敌意之海。
这日深夜,萧彻仍在衙署批阅那些被屡次打回、字迹潦草漏洞百出的案卷。烛火摇曳,将他孤直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一名心腹总旗悄步进来,低声道:“大人,方才收到消息,北镇抚司的赵千户……就是之前曾与您共事过的那位,在醉仙楼酒后失言,说……说您锐意改革,固然是好,但恐不懂和光同尘之道,将来……怕是要栽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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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笔在案卷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如同血滴。
他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和光同尘?”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自问,又像是诘问这漆黑的夜。
他看向窗外,诏狱那巨大的、沉默的黑色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
“在这诏狱里,若是和了他们的光,同了他们的尘,”萧彻的声音冷硬如铁,“那与他们就再无分别了。”
“告诉赵千户,他的好意,本官心领。”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批阅案卷,声音平淡无波,“但这诏狱的规矩,必须立起来。谁想让我栽跟头,不妨试试。”
心腹总旗看着烛光下指挥使坚毅的侧脸,心中一凛,躬身无声退下。
门被轻轻关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萧彻知道,排挤与打压才刚刚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但他别无选择。改革诏狱,触动利益,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覆亡。
门扉合拢的轻响,如同割断了最后一丝喧嚣。烛火在萧彻深沉的瞳孔中跳动,映不出半分暖意,只有冰封般的决绝。他知道,那心腹总旗退出去时,带走的不仅是他的命令,还有他此刻如临深渊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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