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故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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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被大山紧紧搂在怀里的。那里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像巨人皮肤上青紫色的褶皱,深邃、沉默,藏着无数代人的生老病死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我家就在这山褶皱的最深处,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
记忆里最鲜明的色彩,是老黄那身如同秋日土地般温暖的毛色,和大白奔跑时像雪球一样滚动的身影。老黄是一头老黄牛,它的角弯得像天上的月牙,眼神温顺得像一汪深潭。大白是条土狗,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机灵、忠诚,是我最忠实的玩伴。
然而,我十岁那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天河决了口,冲刷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山洪引发了巨大的滑坡,吞没了父母和奶奶去往邻村赶集的小路。等村里人扒开泥石,找到的只是三具冰冷的、被泥土和石块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躯体。
天,就这么塌了。
原本热闹的家,瞬间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个男人,一头老牛,一条狗,守着偌大而空寂的土坯房。爷爷的背,一夜之间驼得像一张拉满了却再也射不出箭的弓。他不再怎么说话,只是更狠命地抽烟袋,烟雾缭绕中,那双浑浊的老眼望着远山,一看就是大半天。
日子在巨大的悲伤和沉默中,像磨盘上的粮食,被一点点碾碎,艰难地往前推移。老黄和大白,成了这个家仅剩的活气。老黄默默地耕地,大白则总是默默地跟在我脚边,用它湿漉漉的鼻子蹭我,仿佛在说:“还有我。”
悲剧发生后的第三个月,秋意已经很深了。山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那天傍晚,爷爷像往常一样去牛棚添草,却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慌的“咦?”。
我跑出去:“爷,咋了?”
爷爷指着空荡荡的牛棚:“老黄……老黄没回来!”
老黄通人性,每天自己上山吃草,日落前必定准时回棚,从未有过差错。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了我和爷爷的心。
“得去找!”爷爷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老黄不仅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更是我们活下去的指望,是连接着过去那个完整家庭的、活生生的念想。
爷爷麻利地扎好了火把,浸了松油。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扎了一个小一点的。大白似乎也感到了不安,在我们脚边焦躁地转着圈,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大白,走,找老黄去!”我拍了拍它的头。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彻底罩住了大山。我和爷爷,举着两团跳跃的、昏黄的火把,带着大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大山的怀抱。火光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地方,四周是无尽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大白走在最前面,它时而低头嗅着地面,时而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老黄——老黄哎——”爷爷苍老而嘶哑的呼唤声,在山谷里碰撞、回荡,变得空洞而诡异,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呼唤。
我也跟着喊:“老黄——回家啦——”
我们的声音,一老一少,被巨大的黑暗吞噬,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我们越走越深,已经进入了连村里最有经验的猎户都很少涉足的原始山林。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茂密,火把的光几乎透不出去,只能在我们周围形成一个颤抖的光圈。空气变得阴冷潮湿,带着一股腐朽的泥土和烂树叶的味道。
突然,大白猛地停下脚步,背上的毛全部炸起,对着前方一片浓密的黑暗,发出了不是警告、而是充满了极度恐惧的哀鸣。那声音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咋了,大白?”我紧张地抓住爷爷的衣角。
爷爷举起火把,努力向前照去。火光摇曳中,前面的景象让我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那是一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缓坡,坡上的树木东倒西歪,泥土新鲜得刺眼——正是三个月前发生山体滑坡的地方!我们明明是一直朝深山里走的,怎么会绕回到这个夺走我至亲性命的伤心地?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们。
就在滑坡的边缘,在那一片狼藉的泥石中间,站着三个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熟悉的轮廓,那刻在我骨子里的姿态——是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们,面朝着那片吞噬了他们的山体。他们的身体似乎有些透明,在火把的光晕中若隐若现。
“爸!妈!奶奶!”我激动得就要冲过去,积压了数月的悲伤和思念在这一刻决堤,眼泪汹涌而出。
“别去!”爷爷一把死死地拽住我,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冰冷而有力,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娃!看仔细!那不是!”
几乎在爷爷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三个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没有脸。
他们的面部,是一片模糊的、蠕动的阴影。而他们的身体,开始发生可怕的变化。衣服像是被无形的手撕裂,皮肤绽开,内脏——暗红色的、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盘绕蠕动的肠子,黏滑深色的肝脏——混合着大量暗沉、发黑的血污,淅淅沥沥地从他们体内流淌出来,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妈妈的身影,甚至抬起了一只只剩白骨的手,似乎想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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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重逢的拥抱,而是死亡现场最血腥、最残酷的再现。
“呕——”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得几乎窒息。“不……不是这样的……爸妈……奶奶……”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沉的悲伤,像两只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大白疯狂地吠叫着,不再是对着影子,而是绕着我和爷爷的脚边狂吠,一次又一次地用嘴撕扯我的裤脚,拼命地想把我往后拉。
爷爷的情况更糟。他死死地盯着那三个血腥的身影,眼神直勾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魂魄已经被勾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来了……他们来接我了……也好……也好……”
“爷!爷爷!”我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摇晃着爷爷。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那三个血腥的身影旁边,凭空多出了几个更高大、更模糊的黑影。它们没有具体的形状,像是由浓烟构成,但能感觉到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威严。它们的手中,似乎握着无形的钩锁和锁链。
它们围住我父母奶奶的身影,开始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缓慢而残忍的“工作”。像是屠夫在分解牲畜,钩锁撕扯,无形的刀刃切割……我仿佛能听到皮肉被撕裂、骨头被折断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些刚刚流淌出的内脏,被它们粗暴地拨弄、分离……
这是阴差索命?还是地狱的景象?我无法思考,巨大的视觉和心灵冲击让我几乎晕厥。大白更是疯了一样,它的吠叫变成了绝望的嘶吼,一次又一次地扑向那些幻影,却又一次次地从虚影中穿过。它转而更加凶狠地撕扯爷爷的裤腿,几乎要把他拽倒。
就在这混乱到了极点的时候,那三个被“肢解”的至亲的身影,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们那模糊的面部,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凝聚成了我记忆中温暖的模样。然后,他们同时抬起手——尽管那只手可能已是白骨或残缺——指向了我们的左侧方。
紧接着,像一阵青烟被风吹散,所有的幻影——父母奶奶血腥的残躯、那些高大的阴差——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们做的一场集体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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