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夜色中的暖流与思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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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同学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讲台上那个身影上。夏语也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将手里还没吃完的面包和喝了一半的牛奶塞进课桌抽屉深处,用书本稍稍掩盖,然后和吴辉强一样,挺直背脊,双手平放在桌面上,做出认真听讲的姿态,目光投向讲台上的王文雄。

王文雄站在讲台后,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视过全班。当他的目光掠过夏语所在的位置时,夏语敏锐地捕捉到,王老师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外,那眼神似乎在说:“咦?你小子今晚居然在教室?”但这丝意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荡开,便迅速消失在他那张惯常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脸上。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仿佛常年被烟茶浸润的沙哑:

“安静!我过来,说一件事情,希望各位同学可以认真地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种全场目光聚焦于一身的感觉,那张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满意。他继续用那种不紧不慢、却自带威严的语调说道:

“最近,我们的班长刘春花同学生病请假,这个事情,大家都应该知道了吧?”

此话一出,讲台下方立刻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同学们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或惊讶、或同情、或好奇的神色。显然,并非所有人都清楚班长请假的具体情况。

夏语也微微侧过头,凑近吴辉强,用气声极小地问道:“班长请假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吴辉强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嘴唇几乎不动地回应道:“你?你一天到晚有多少时间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一个!这种‘小事’,你能知道才怪了!”

夏语还想再问点什么,讲台上的王文雄显然不满于下方的骚动,他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讲台桌面,发出“叩叩”的脆响,眉头皱起,声音沉了下来:“我看是谁还在下面小声讨论?嗯?”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重新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王文雄对这样的效果感到满意,这才继续他的话题,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仿佛在权衡利弊的腔调:“据我了解呢,刘春花同学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他特意在“不是很好”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这一次生病,估计啊,要花费不少的钱。”

他再次停顿,目光扫过台下学生们各异的表情,才抛出他的真正意图:“所以,我的意思是,大家同学一场,是不是可以……献点爱心,捐点钱,帮助刘春花同学渡过这个难关?”他话锋一转,立刻给自己披上了“民主”的外衣,强调道,“当然,这个是以自愿为原则的,一切都以大家的自愿为前提!我绝不强迫任何人!”

“我要讲的事情,就这个。”他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常,“大家继续学习吧。有意愿捐钱的,下课或者明天,就来我这边登记一下金额和名字。”

说完,他不再多言,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方步,开始像巡视领地的君王一样,在教室的过道里缓缓踱步。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几个家境据说不错的学生的脸,最终,在教室后方停留了片刻,然后才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

王文雄的身影刚一消失,教室里的寂静仿佛一张被戳破的纸,瞬间被更加热烈、虽然依旧压低了声音的讨论所取代。班长生病、家庭困难、募捐……这些关键词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吴辉强几乎立刻凑了过来,半个身子都快趴到夏语课桌上了,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征询的神色:“老夏,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夏语从抽屉里拿出那没吃完的面包,继续小口啃着,闻言几乎没有犹豫,理所当然地说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捐钱啊。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能帮一点是一点。”

吴辉强用力地点点头,一副找到组织的表情:“我也是这么想的!果然是好兄弟,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拍了拍夏语的胳膊,然后又露出思索的神情,摸着下巴,声音压得更低,“那……强哥我准备掏……嗯……两三百块出来捐?老夏你呢?你打算捐多少?”这个数字对于高中生来说,不算小数目,显然吴辉强是真心想帮忙。

夏语几口将剩下的面包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了笑:“这种事,当然是多多益善,量力而行。如果单靠我自己的零花钱,估计也不会比你多多少。”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种更周全的考虑,“但是,我可以晚上回去问一下我爸妈或者我哥,看看他们有没有意愿也表示一下?毕竟,这也算是做好事。”

吴辉强听了,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老师或班干部在附近注意他们,然后凑到夏语耳边,用一种带着点兴奋和跃跃欲试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老夏,你说……这个事情,咱们能不能……把它搞大一点?发展成为全校性的募捐活动?那力量不就更大吗?”

夏语闻言,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而审慎,他低声回应道:“不好。”

吴辉强一脸意外,显然没料到夏语会反对这个看似“更有爱心”的提议,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人多力量大嘛!”

夏语放下手中的牛奶盒,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分析问题的口吻,耐心地给吴辉强解释,声音低沉而清晰:“强哥,你先别急,听我分析。这个事情,首先,我们不知道班长得的是什么病?具体需要的医疗费用是多少?这个信息很关键。”他伸出食指,“如果只是个小毛病,花不了多少钱,那么我们班上同学献献爱心,凑一凑可能就够了。没有必要弄得全校皆知,兴师动众,对吧?那样反而可能给班长和她家里造成不必要的压力。”

吴辉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夏语继续分析,逻辑清晰:“然后,第二点,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们也不知道班长她本人,到底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得了病?或者说,她愿不愿意接受别人以这种公开募捐的方式来关心和帮助她?”

他看着吴辉强有些困惑的眼神,进一步解释道:“如果……如果班长她内心是不同意、不愿意的,那么我们现在热火朝天地搞全校募捐,岂不是……”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可能伤人的词。

吴辉强却立刻顺着他的思路接了下去,语气带着点恍然大悟:“岂不是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好心办坏事?”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夏语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恳切,“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样做,有可能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你想想,班长病好了之后,终究还是要回到学校,回到我们这个班级继续学习的。如果因为她生病、家庭困难这件事,闹得全校人尽皆知,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可能带着怜悯或者探究,她以后走在校园里,那个脸面、那种心情……会不会很难受?”

吴辉强听着夏语的分析,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以为然的表情。他用力一拍大腿,低声道:“对对对!老夏你说得对!这个面子问题,自尊心问题,是最重要的!还是你考虑得细致,看得透彻,拿得稳!不亏是当过干部的人!”他毫不吝啬地送上一记彩虹屁。

夏语对于好友的吹捧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补充道,思维缜密:“所以,我的想法是,先看看我们班上的反应怎么样。如果连我们班自己内部的响应都不够积极,掀不起什么浪花来的话,那么所谓的全校性募捐,最终也可能只是个笑话,雷声大雨点小,反而尴尬。”

他看着吴辉强,眼神锐利,提出了另一个现实的问题:“而且,强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要搞全校性募捐,那么,谁去牵头?学生会?还是我们班?谁去组织策划?谁去发动宣传?谁去管理款项?这中间涉及到多少沟通、协调和具体的工作量?还要得到校领导的批准……这可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办成的事。”

听完夏语这一番层层递进、有理有据的分析,吴辉强彻底沉默了,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佩服和恍然交织的复杂神色。他这才明白,原来看似简单的一次爱心募捐,背后竟然需要考虑这么多现实和人情世故的因素,远不是他最初想的“人多力量大”那么简单。

“唉,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吴辉强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问道,“那……老夏,我们俩是打算明天就去老王那儿捐钱?还是再等等看?”

夏语见好友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就先这么定。我晚上回去跟我家人商量一下,确定个数额,然后给你发信息。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登记。”

“好!都听你的!”吴辉强爽快地应承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的讨论,在这略显嘈杂却又各自克制的晚自习教室里,告一段落。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教室内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都说人与人之间,若能多一份将心比心的体谅,多一份设身处地的思量,便能多消弭一些无心的伤害,多汇聚一些真诚的暖流。如果大家都能像此时的夏语和吴辉强一样,在释放善意的同时,亦能谨慎地守护他人的尊严与感受,那么,这片青春的园地里,是否就能少一些遗憾的纷争,多一些温柔的和平与理解?

夏语收回思绪,重新摊开面前的习题册,教室里的讨论声也渐渐平息,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静谧而充满力量。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脚边那一大袋零食,又想起方才与吴辉强的对话,以及更早之前,在文学社办公室收到的另一份温暖,心底仿佛被多种细腻的情感填满,不再空荡。

夜,还很长。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滋长,或是友情,或是那初萌而未及深究的朦胧好感,亦或是这份关于如何正确给予关怀的、宝贵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