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到县城的震撼与不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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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彻底摆脱了红星公社的“引力范围”,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老牛,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向着视野尽头那模糊的、代表着县城方向的山峦轮廓,执着地“突突”而去。

周遭的景象骤然一变。不再是熟悉的屋舍、打谷场和纵横的田埂,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的青纱帐(玉米地和高粱地)。墨绿色的作物叶片边缘有些卷曲,耷拉着,仿佛也被这毒辣的日头抽干了精气神。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少了,视野变得无比开阔,也无比……荒凉。除了偶尔能看到远处田埂上如蚂蚁般蠕动的、正在除草或施肥的社员身影,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这一台发出巨大噪音的钢铁怪物在移动。

风,不再是公社里那种带着炊烟和泥土气息的微风,而是裹挟着大量尘土和植物碎屑的、干燥而灼热的旷野之风,劈头盖脸地打在车斗里三人的脸上、身上,不一会儿,眉毛、头发、肩膀就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黄尘。

“我滴个娘诶……”赵小深第一个受不了了,他原本梳得溜光的头发此刻被吹成了乱草窝,工装领口也不敢敞开了——那只会让更多灰尘灌进去。他掏出一方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手帕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抱怨,“这……这哪是坐车,这简直是受刑!比我们知青拉练还遭罪!”

老王头倒是适应良好,甚至有点享受这种“风尘仆仆”的感觉。他紧紧抱着那个神秘的麻袋包裹和油饼鸡蛋包,像守着什么绝世珍宝,任凭风沙扑面,兀自岿然不动,还有闲心指点江山:“你小子,就是缺乏锻炼!这算个啥?想当年俺跟着公社去县里送公粮,那坐的是大马车,一路上颠得你隔夜饭都能吐出来!这拖拉机,有篷子(指驾驶楼)挡着,有车斗坐着,已经是天堂喽!”

他说着,还试图点燃他那宝贝关东烟叶子,准备来上一口,提神醒脑。结果刚划着火柴,就被一阵疾风吹灭,连烟丝都差点被风卷走,吓得他赶紧把烟荷包揣回怀里,嘴里骂骂咧咧:“这鬼风!一点面子都不给!”

廖奎默默坐在车斗靠前的位置,一手抓着栏板,一手下意识地护着怀里那包用体温焐着的糖三角。他没有参与老王头和赵小深的拌嘴,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道路两旁飞速(相对而言)后退的景物。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红星公社的地界。眼前的一切,陌生中又带着一种粗犷的、属于这片黑土地的共同底色。他看到远处起伏的丘陵,看到更远处那条在阳光下如同银色丝带般蜿蜒的河流(那应该就是流经县城的饮马河了),看到大片大片整齐划一的农田里,竖立着的“农业学大寨”、“深挖洞、广积粮”的标语牌,有些字迹已经斑驳脱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是离开了舒适圈的微微不安,是对未知前路的隐隐忐忑,但也有一丝……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的、细微的畅快感。在红星公社,他是廖奎,是“廖一刀”的孙子,是成分不好的上中农,是技术小组的组长,是张小花心仪的对象,是王玲群算计的“准女婿”,是李主任政绩的希望……他身上贴着太多标签,承载着太多目光。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路上,在震耳欲聋的拖拉机轰鸣和扑面而来的风沙中,他似乎暂时摆脱了那些,只是一个奔赴远方的、纯粹的赶路人。

他甚至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检测到宿主处于移动状态,环境信息扫描中…】`

`【当前坐标:东经XXX,北纬XXX,海拔XXX米…】`

`【周边植被覆盖率达87%,以玉米、高粱为主,长势良好,预计亩产…估算中…】`

`【检测到轻微干旱胁迫,建议关注未来一周降水概率…】`

`【前方三公里处有弯道,路面有深约15厘米坑洼,建议提前减速…】`

几行淡蓝色的、带着箭头和简单数据标注的文字和图示,在他视野边缘一闪而过。这是系统自带的某种环境扫描功能?以前在公社范围内活动,似乎从未触发过。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环境,进入了“探索区域”?

这功能……倒是挺实用。至少能提前知道路况。廖奎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按照提示,对前方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弯道提高了警惕。

果然,几分钟后,拖拉机颠簸着驶入弯道,车轮猛地陷入一个隐蔽的大坑,整个车斗剧烈地倾斜、弹跳!

“哎哟我操!”赵小深毫无防备,差点被直接甩出去,幸好廖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老王头也吓得怪叫一声,死死抱住怀里的包裹,嘴里嚷嚷:“慢点!慢点开!这路是炮弹炸出来的吗?!”

拖拉机手在驾驶楼里也是骂骂咧咧,好不容易才把车子从坑里弄出来,继续前行。

赵小深惊魂未定,抓着廖奎的胳膊不敢松手,看着廖奎依旧沉稳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奎哥,你……你咋知道前面有个大坑?我看你刚才好像提前就往里挪了挪?”

廖奎面不改色,闷声回答:“看出来的。路面颜色有点不一样。”

赵小深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前方千篇一律的黄土路面,嘟囔道:“这也能看出来?奎哥你这眼神,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厉害……”

老王头在一旁插嘴:“这叫经验!你小子还嫩着呢!多跟奎子学学!”

旅途就在这颠簸、吃土、偶尔惊险的节奏中缓慢推进。日头越升越高,温度也越来越烤人。车斗像个移动的烙铁,屁股底下的干草都变得滚烫。带来的水壶很快见了底,嘴唇干得起了皮。

老王头终于忍不住,撕开了王玲群送的油饼包裹,那金黄油亮的饼子和白生生的鸡蛋,在此刻具有了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来来来,开饭开饭!人是铁饭是钢!”他大方地给廖奎和赵小深各分了一张油饼和一个鸡蛋,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溜气,却满脸幸福地咀嚼着,“香!真他娘的香!他王婶子这油,放得是足!”

赵小深也饿坏了,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廖奎看着手里的油饼和鸡蛋,又摸了摸怀里那四个已经不再温热、但依旧柔软的糖三角,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把油饼和鸡蛋吃了。糖三角,他舍不得。

吃饱喝足(水没了,只能干噎),困意袭来。在单调的轰鸣和颠簸中,赵小深第一个扛不住,靠着栏板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啄米的小鸡。老王头也开始眼皮打架,抱着他的包裹,脑袋耷拉下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只有廖奎依旧没什么睡意。他望着远处似乎永远也到不了的山峦轮廓,心里默默盘算着。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得天黑才能到县城。住宿的问题,赵小深说他能解决,但具体怎么解决,还是个未知数。报名会不会顺利?对手到底有多强?谢薇说的那种“共情”能力,在真正的考核中,到底有没有用?

一个个问题,像车斗下扬起的尘土,在他脑海里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的蓝色开始变得不那么纯粹,边缘染上了一丝灰白。远处传来了隐约的、不同于拖拉机轰鸣的、连续而沉闷的雷声。

要下雨了?

廖奎抬头看天,刚才还烈日当空,此刻西边的天际却不知何时堆起了厚重的、铅灰色的乌云,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这边推进。风也变了方向,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更猛烈的刮过来。

“醒醒!要下雨了!”廖奎推了推身旁睡得口水直流的赵小深和鼾声如雷的老王头。

两人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天边的乌云,都吓了一跳。

“咋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老王头急了,“这要是淋成落汤鸡,到了县里咋见人?俺这身行头可就全完了!”

赵小深也慌了:“这雨看着不小啊!拖拉机能不能再开快点?”

驾驶楼里的拖拉机手也看到了天气变化,骂了句粗话,试图加快速度,但破旧的拖拉机已经发出了濒临散架的抗议声,速度丝毫提不上去。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先是稀疏的几点,打在干燥滚烫的车斗板上,激起一小股烟尘,随即,雨幕如同巨大的帘子,从天边迅速拉了过来,瞬间笼罩了天地!

“快!把油饼和我的宝贝包好!”老王头手忙脚乱地用麻袋片和笼布裹紧他的包裹。赵小深则把那个装着手册和笔记本的帆布包死死抱在怀里。

廖奎也迅速将怀里的糖三角往衣服最深处塞了塞,然后和其他两人一样,蜷缩在车斗唯一能稍微挡点雨的——驾驶楼的后背下方。

然而,这根本无济于事。狂风卷着暴雨,几乎是横着扫过来,瞬间就将三人淋得透湿。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浸透了单薄的衣裳,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突突突……噗……”

拖拉机的轰鸣声在暴雨中变得沉闷而挣扎,排气管冒出的黑烟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道路迅速变得泥泞不堪,车轮开始打滑,行进更加艰难。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拖拉机苟延残喘的喘息。

赵小深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完……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阿嚏!淋满身啊!”

老王头也没了之前的嘚瑟,抱着湿漉漉的包裹,像只落汤鸡,哭丧着脸:“俺的烟叶子……俺的油饼……这下全泡汤了……”

廖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前方被雨幕彻底模糊的道路,和身旁两个狼狈不堪的同伴,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离开公社的畅快感,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透心凉。

这奔赴县城的第一程,就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

他这条土鱼,还没游进江河,就先在泥泞的土路上,被淋成了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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