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谢薇的来信和成分的阴影(1/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逆流60年代》最新章节。
县农业局的封闭集训,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的钟表,规律而紧绷。白天是填鸭式的理论灌输,从遗传育种讲到营养配比,从传染病防治讲到规模化养殖管理,听得廖奎脑袋发胀,感觉比劁十头猪还累。晚上则是无休止的讨论、背诵和模拟考核,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每个学员的眼神里都带着审视和较量。
孙建国依旧是“学院派”的标杆,理论扎实,引经据典,时不时还能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引得讲台上的老师都微微颔首。马向东则像一头沉默的蛮牛,实操经验丰富,下手稳准狠,但在理论答辩时常常憋得脸红脖子粗。李卫红巾帼不让须眉,组织能力和理论联系实际的水平一流,是团队协作项目中大家都想拉拢的对象。而那个瘦弱的周小河,依旧独来独往,很少参与讨论,但廖奎几次注意到,他在进行精细操作(比如模拟静脉注射)时,手指稳得不像话。
压力无处不在。那个神秘的“林同志”偶尔会出现在培训现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学员,尤其在廖奎、孙建国等几个尖子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这种被未知目光审视的感觉,让廖奎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这天下午,是一场关于“常见猪病鉴别诊断”的模拟考核。教室里气氛凝重,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因紧张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廖奎盯着试卷上那道关于“猪丹毒和猪肺疫鉴别”的论述题,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题出得刁钻,光靠死记硬背不行,需要综合判断。他正调动着老李头残页上的经验和系统灌输的知识在脑子里打架,忽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来自邻县、性格有些腼腆的学员,叫韩春生。韩春生飞快地塞给他一个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同时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
廖奎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借着桌面的掩护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潦草的字迹,一看就是匆忙写就:“奎,信在韩处。小心成分。薇。”
是谢薇的字!她竟然通过这种方式把信送到了他手里!而且特意提醒“小心成分”…廖奎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焦虑涌上心头。他飞快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对着韩春生微微点了点头。韩春生也松了口气,赶紧低下头继续答题。
接下来的时间,廖奎感觉自己像是在油锅里煎。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答完试卷,但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谢薇的信里写了什么?她是怎么联系上韩春生的?“小心成分”…难道地区比赛那边,已经有什么风声了?
交完卷,学员们鱼贯走出教室。廖奎故意放慢脚步,等韩春生跟上来。两人默契地走到走廊尽头的开水房,这里相对僻静。
“廖…廖奎同志,”韩春生显得有些紧张,压低声音说,“谢薇同志是我表姐的同学…她托人辗转找到我,让我务必把这封信交给你,还说…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说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迅速塞到廖奎手里。
信封很薄,但廖奎感觉重逾千斤。“谢谢你,春生同志!”他紧紧握住韩春生的手,由衷地道谢。
“没事,没事,”韩春生摆摆手,脸上露出一点憨厚的笑,“谢薇姐交代的事,我肯定办好。她…她挺关心你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表姐说,谢薇姐在省城好像…也挺难的。”
廖奎心里一沉,还想再问,走廊那头已经传来了其他学员的说话声。韩春生赶紧使了个眼色,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廖奎将信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感受着那纸张摩擦皮肤的细微触感,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自由活动时间,廖奎以复习为名,一个人溜达到了农业局后院那片小小的试验田旁边。这里种着些玉米和蔬菜,晚上很少有人来。他找了个背光的田埂坐下,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信纸只有一页,上面的字迹比纸条上工整些,但笔画间依然能看出书写者的急切。
“奎:
见字如面。
不绕弯子了。我通过一些关系打听到,这次地区交流会的评委会里,并非铁板一块。有一位姓郑的副主任,是农大出身,比较看重实际技术和贡献,对死抠成分、唯出身论的那套不太感冒。他是关键人物。你比赛时,务必突出你的技术亮点,尤其是你那些‘土法子’里蕴含的科学道理,以及实实在在解决了什么问题(比如你在红星公社的成绩)。多讲技术贡献,少提甚至别提家庭背景,必要时,可以强调‘重在政治表现’和‘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看到这里,廖奎呼吸一窒。谢薇在省城,竟然为他打探到了如此关键的信息!这无异于在迷雾中给他指出了一条可能的生路。但与此同时,“成分”问题的阴影,也因这封信而变得更加具体和迫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用技术打动他们。
另外,培训的事我正在努力,但阻力不小。我父母…他们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叫周建军,是我爸战友的儿子,在部队是副营长。”
廖奎的心猛地一揪。
“我明确拒绝了。但我妈态度很强硬,最近家里气氛很僵。所以有些关系,我现在动用起来没那么方便了,怕被他们察觉,反而对你不利。请你理解。”
信写到这里,笔迹似乎停顿了一下,墨迹有一点氤开。接下来的字,笔锋变得柔和了许多:
“奎,我很想你。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看着你送的那个指南针,想象你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熬夜学习?县城的饭菜合胃口吗?压力大不大?”
“还记得后山那个草屋吗?还有你追汽车的样子…(这里似乎被笔划掉了一两个字,显得有些模糊)…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又好笑,心里又…暖暖的。你要照顾好自己,专心比赛,别的事情,先不要多想。我相信你。”
“等你消息。
薇
于省城夜”
没有日期,但廖奎能想象出谢薇在省城某个夜晚,可能是在家人睡下后,偷偷写下这封信时的心情。信里的信息像一块块石头砸进他心里——有机遇,有警告,有她为他奔走的艰辛,有她家庭的压力,还有那藏在字里行间,克制却真挚的思念。
温暖吗?确实是温暖的。在这陌生的县城,面对强大的对手和未知的前路,这封信像寒夜里的一点星火,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全然孤军奋战。
但压力也更大了。谢薇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与家庭对抗,他廖奎,能在地区的赛场上闯出一条路吗?如果失败了,不仅辜负了李主任和公社的期望,更对不起谢薇的这番苦心。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周建军”…副营长…廖奎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紧迫感。
他将信纸仔细地折好,重新塞回贴身口袋,仰头望着东北初夏清澈的夜空。银河浩瀚,星子寥落。夜风吹过试验田的玉米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私语。
他想起离开红星公社前,张小花那冰封的眼神和最后递来的那本图示笔记;想起在县城小院里,刘淑芬那带着体温的慰藉和系统随之而来的“物资奖励”;现在,又加上了谢薇这封沉甸甸的、夹杂着前途、风险和深情的密信。
三个女人,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和牵扯,像三股绳子,缠绕着他,拉扯着他。而前方,是地区比赛的独木桥,桥下是“成分”问题的深渊。
“突出技术贡献…弱化家庭背景…”廖奎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田埂边的草叶。道理他都懂,但具体该怎么做?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既展现自己的能力,又巧妙地避开那个致命的雷区?
这简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哟!廖奎同志,一个人在这儿对月伤怀呢?思考啥国家大事呢?”
廖奎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老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仿佛什么都看透了又什么都觉得好笑的表情。他手里居然还拎着个小酒壶,看来是在县里哪个熟人那里打到了“秋风”。
“王…王叔?你怎么来了?”廖奎有些诧异,赶紧收敛心神。
“咋?这农业局后院是你家自留地?许你来,不许我来?”老王头嘿嘿笑着,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把酒壶递过来,“来一口?正宗县酒厂的地瓜烧,劲儿冲!”
廖奎摆摆手:“不了,明天还有课。”
老王头也不勉强,自己抿了一口,咂咂嘴,眯着眼看着廖奎:“咋?有心事?我看你刚才那模样,跟丢了魂似的。是不是…省城来信了?”
廖奎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光棍,眼睛也太毒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敢多说。
老王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跟你说,奎啊,这男人啊,有时候就得学学那猪拱食——认准一个槽子,低头猛拱!别东张西望,一会儿觉得这个槽子料好,一会儿又觉得那个槽子宽敞,最后哪个也吃不着热乎的!”
廖奎听得哭笑不得,这叫什么比喻?
“王叔,我…”
“你啥你?”老王头打断他,用酒壶指了指试验田里的玉米,“你看这苞米,它长它的,草长草的。你当技术员的,就得把心思放在咋让苞米长好上,别光盯着那几根杂草瞎琢磨!只要苞米秆子壮实,棒子结得大,谁还在意你地头长了几棵草?”
廖奎怔住了。老王头这话糙理不糙。核心还是得自身硬,技术过硬,才是根本。谢薇的信,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