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临朝教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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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留下?单独留下十五皇子?在如此雷霆震怒之后?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允堂的心被一种茫然无措的紧张攥紧。留下?单独面对此刻的父皇?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南烁沉重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御座。径自转身,从御座后方的屏风侧门走了出去。那高大威严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殿死寂和跪伏的人群,以及那个孤零零站在丹陛之旁、手足无措的允堂。

张敬贤全弓着腰,无声而迅捷地出现在允堂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小殿下,请随老奴来。”

允堂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狂跳的心,迈开了有些虚软的脚步。

他跟着张敬贤,绕过巨大的蟠龙金柱,走向那扇刚刚吞噬了帝王身影的侧门。厚重的门扉在张敬贤手中无声地开启,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

门外,是初升朝阳下恢弘的宫殿轮廓,金瓦反射着刺目的光;门内,却是一条光线略显昏暗的甬道,通往未知的深处。允堂的脚步在门槛处微微一顿。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太和殿内依旧死寂一片。太子哥哥还跪在那里,背脊挺直却僵硬。八哥的头垂得更低。大臣们如泥塑木雕。碎裂的青玉镇纸碎片,在光洁的金砖上反射着冰冷幽微的光,像散落一地的星辰残骸,刺眼地提醒着方才那场风暴。

允堂转回头,不再犹豫,一步踏入了那幽暗的甬道。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一片令人窒息的跪伏和死寂,也隔绝了殿外过于刺目的天光。

甬道内,只有张敬贤手中一盏小小的宫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尺许之地。

两侧高大的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和一种属于深宫禁苑的幽冷气息。南烁的脚步声在前方不疾不徐地响起,龙袍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允堂的心跳并未平复,反而在这安静中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紧紧跟着张敬贤,每一步都落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前方那个沉默生气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几重寂静的庭院和回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外是一片不大却极雅致的太液池,初秋的荷叶已有些凋残,几支残荷倔强地挺立着。轩内陈设简洁,一榻、一几、两把圈椅,再无多余装饰。

南烁已在一张圈椅上坐下,背对着门口,面朝着波光粼粼的池水。

张敬贤无声地退到轩外。

允堂停在敞轩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那背影在晨光水影中,卸去了朝堂上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显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孤寂。

这背影让允堂心头莫名地一酸,方才在朝堂上的惊惧和委屈,淡去了几分。

“父亲。”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也有一丝极力克制的微颤。

南烁没有回头,敞轩里只有池水轻拍岸石的细微声响,以及风吹过残荷的沙沙声。

“抬起头来。”

允堂依言抬起头,望向那个背影。

南烁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朝堂上那种雷霆震怒的余威,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些过分的平静。但那双眼睛,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此刻正落在允堂脸上。

允堂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自己预想中的斥责,或是关于母亲的质问。

然而,南烁开口问的却是。

“今早,吃了什么?”

允堂一愣,完全没料到父亲会问这个。他下意识地回答。

“回父亲,允堂……允堂在重华宫用了些清粥,还有御膳房送来的水晶虾饺。”

“嗯。”南烁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那略显苍白的气色里确认些什么。

接着,他又问。“昨夜睡得好么?可曾惊醒?”

允堂的心猛地一缩。昨夜……昨夜他又梦见了寒月轩那冰冷的高墙,梦见了母亲嘶哑模糊的叫喊声。但他只是垂下眼帘,低声回答。

“允堂睡得很好,谢父亲关心。”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他勉强的镇定,看到他心底的惊惶与不安。

敞轩里再次陷入沉寂。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宫钟,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

“方才在殿上,”南烁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沈元启的话,你听清了?”

允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来了。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开口。

“允堂……听清了。”

“怕么?”

允堂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怕?怎么会不怕?他咬着下唇,努力不让声音带上哭腔。

“……允堂…允堂…”

“我问你,怕不怕?”南烁的声音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允堂抬起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迎上父亲的目光。

“怕!允堂怕!怕那些话……怕寒月轩的事……怕……”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南烁看着他眼中强忍的泪水和那份压抑不住的恐惧与委屈,脸上柔和了下来。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只是平静地陈述。

“怕,就对了。”

允堂怔住了。

南烁的目光移开,投向轩外那片在秋风中摇曳的残荷,声音沉缓。

“这宫墙之内,这金殿之上,怕字是刻在每个人骨头缝里的。有人怕失势,有人怕丢命,有人怕祸及家族,有人怕万劫不复。”他停顿了会儿,目光重新落回允堂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

“沈元启,还有那些跟着叫嚷的人,他们怕什么?怕的不是你允堂,怕的是我让你替代你太子哥哥站的那个位置。怕的是我的心意变了风向。怕的是他们押错了注,站错了队。所以,他们要用最锋利的刀子,往你最疼的地方戳,逼你退,逼朕不改主意。明白么?”

允堂听着父亲的话,只觉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为他打开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下,那片他懵懂感知却从未真正看清的、暗流汹涌的深渊。

那些看似义正词严的劝谏,那些忧国忧民的姿态,那圆滑话语里裹藏的毒刺……背后都是赤裸裸的算计和恐惧。

“允堂……明白了。”他的声音干涩。

“光明白不行。你得学会在这‘怕’字底下站着!站着,不是让你去逞强斗狠。是让你看清楚,谁在怕你,谁在用‘怕’来压你,谁在用‘怕’来为你设下陷阱。

就像今日朝堂,朕让你站在太子身侧,是让你去听,去看,去记住那些人的脸,记住他们说的话,记住他们说话时的眼神和姿态!”

允堂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想起那些慷慨激昂的老臣,想起蒋文柏咄咄逼人的目光,想起沈元启那看似劝解实则诛心的话语,…父亲的话,揭开了他眼前混沌的迷雾。

“朕拍碎了镇纸,他们跪下了。那是怕朕。但这份‘怕’,能压得住他们多久?朕若明日再让你上朝,他们还会跪,还会谏,甚至会用更隐蔽、更狠毒的法子!

因为他们的‘怕’后面,连着的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是他们的青云之路!只要你还在这位置上站着,就永远会有人举起来对着你。”

“所以,”南烁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允堂身上,“允堂,你要做的,不是躲开这把刀子,也不是求着别人别用这刀子。你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足够硬!硬到这把刀子捅过来,要么卷了刃,要么……就让它扎在你自己身上,变成你的甲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明白吗?!”

允堂浑身一震,父亲眼中那炽烈的严厉和某种深沉的期许,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

“允堂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