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朔风砺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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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坐在另一侧,一个身着锦袍、须发花白的老者冷哼一声,正是王家当代家主,王珪。他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
“太子?他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明明看出陛下对十五皇子的偏宠已威胁其储位,却还顾念什么兄弟之情!简直愚蠢!如今陛下远征,正是天赐良机!那小崽子不在深宫,却跑到那刀枪无眼的战场……这机会,千载难逢!”
他对面,赵家家主赵元启捋着山羊胡,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王公所言极是。战场之上,死个把人,再寻常不过。流矢、冷箭、惊马……甚至一场风寒疫病,都可能要了命!只要做得干净,谁能查到我们头上?陛下纵然震怒,难道还能把前线将士都砍了不成?”
崔家家主崔琰,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人,声音沙哑地补充。
“不错!况且,国师不是说什么‘贪狼星动’吗?若这‘贪狼’陨落在战场,岂不是正好印证了天意?陛下痛失爱子,心神俱伤,北境战事再有个闪失……这朝堂的天平,就该彻底动一动了。
太子?呵,一个连自己潜在威胁都看不清、除不掉的储君,如何担得起这江山?”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三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最终,目光都集中到三皇子南承钰身上。
南承钰缓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
“几位世伯深谋远虑。父皇不在,京都便是我们的棋盘。至于北境那边……”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
“就烦劳几位世伯,动用些‘故旧’关系了。务必让那‘贪狼星’,永远留在定远关的风雪里!”
王珪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
“殿下放心!北境军镇,盘根错节,总有那么几个……欠着我王家、赵家、崔家天大恩情,又对陛下宠溺幼子心怀不满的人!
此事,老夫亲自安排!定叫那小崽子,有命去,无命回!”
一场针对远在北境、尚不知世道险恶的十五皇子允堂的致命阴谋,就在这京都的密室烛光下,悄然合谋成了。
*
定远关军营的夜,是真正的苦寒地狱。狂风在帐篷外凄厉地嚎叫。
即使裹着两层厚厚的毛毯,躺在铺了厚厚干草的行军床上,允堂还是冻得有些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帐篷里冷得像冰窖。
他根本无法入睡。
白日里军营的肃杀景象,将领们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父皇下达军令时那冰冷的杀意,还有李茂口中陆老将军垂危的消息……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旋转。
远处,似乎还隐隐传来伤兵营里压抑的痛吟声。
他索性坐起身,摸索着穿上冰冷的皮靴,裹紧大氅,掀开帐篷厚厚的帘子走了出去。一股比帐内更刺骨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噤,瞬间清醒。
营地里并非都安静休息。
值夜的士兵抱着长矛,在篝火旁来回走动,跺着脚取暖。巡逻队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更远处,隐隐有战马不安的嘶鸣和铁匠铺彻夜不息的打铁声——那是在为明日的行动赶制箭簇,修复兵器。
允堂漫无目的地走着,张敬忠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不知不觉,他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浓烈的血腥味引到了伤兵营的区域。
这里帐篷比别处更加破旧拥挤。
痛呼声、咳嗽声、军医低声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掀开一处帐篷的帘子,里面的景象让允堂瞬间僵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昏暗的油灯下,简陋的木板床上躺满了伤兵。缺胳膊断腿的,腹部被划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的……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着劣质金疮药的味道,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一个年轻的大夫正满头大汗地按着一个不断抽搐的士兵,那士兵的一条腿只剩半截,断口处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头碴子露在外面。
“按住他!快!麻沸散不够了!忍着点!”
前面有个中年人整个焦急的不行,指挥着身边的小兵。
允堂捂住嘴,踉跄着退后一步,脸色煞白。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惨烈!比他路途上看到的冻殍更直观,更血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父亲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
“殿下?”张敬忠上前一步,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低声道。
“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回帐歇息吧。”
允堂用力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强压下那股有些想呕吐的欲望。
他看着帐篷里那些痛苦扭曲的面孔,太医沾满血污的双手,看着地上已经凝结的暗黑色血块……他想起了那个被冻死的婴儿,想起了挖草根的小男孩……原来,战争吞噬的,远不止是战场上的生命。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僵硬地站在帐篷门口,目光死死地盯着里面。
直到那个断腿的士兵在剧痛和失血中停止了抽搐,被盖上白布抬走;大夫疲惫地直起腰,用袖子抹去额头的汗和血污,才注意到门口的允堂。
大夫愣了一下,随即认出允堂的身份,连忙躬身。
“殿下……这里污秽,恐冲撞了殿下贵体……”
允堂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能说什么?问他们疼不疼?问他们怕不怕?问他们恨不恨?
最后,只是对着那满身血污的大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在张敬忠的搀扶下,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这片充斥着痛苦与死亡气息的帐篷区。
营地的夜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像刀割。
允堂抬头望向黑沉沉、没有一颗星辰的天空,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战争以一种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在他面前轰然展开。他现下痛切地明白,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明白那些奏疏里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怎样的尸山血海,是怎样的家破人亡。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