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盛世的阴影(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风雅宋朝》最新章节。
“大祸?”张咏冷笑一声,“我张咏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祸福岂是虑?” 他最终还是采纳了幕僚的部分建议,奏章写得稍微委婉了些,但拒不奉旨的态度,表露无遗。
而在更北的雄州(宋辽边境),情况则更加微妙。虽然澶渊之盟后,两国罢兵,边境开设榷场,贸易往来频繁。但辽军的游骑哨探,依旧时常越境挑衅,试探宋军的反应。
雄州守将李允则,是一位颇有远见和胆识的官员。他深知和平的脆弱,一方面严格按照盟约管理与辽人的贸易,另一方面却从未放松警惕,暗中加固城防,整训士卒。他也接到了兴建天庆观的命令,心中同样不满,但处理方式比张咏更为圆滑。
他召集属下,吩咐道:“天庆观嘛,既然朝廷有令,还是要建的。不过,不必追求汴京那般华丽,选址也不必在城中繁华之地。我看,就在城西那片高岗上,简单建一座即可。所需费用,从本州公使库的结余里支取,不得另行加赋。工匠也以雇佣为主,不得强征民夫。”
有属下不解:“将军,如此敷衍,若是朝廷怪罪……”
李允则目光深邃地望着北方,低声道:“你们要明白,在这里,真正的‘祥瑞’不是道观里的香火,而是城头警惕的哨兵,是士卒手中锋利的刀枪,是边境的安宁!若为了虚文缛节,耗费了守边的实力,惹得民生怨愤,那才是真正的罪过!朝廷若怪罪,我李允则一力承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况且,让辽人看看我朝边境州郡也在大修道观,或许更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是真的醉心于此道,无心武备了……这,未必是坏事。”
属下们闻言,皆心领神会。
同样是抵制,张咏是硬顶,李允则是软磨。但他们都清醒地认识到,在那一片“盛世”的赞歌声中,潜在的危机并未消失,甚至可能正在滋长。
四
真正感受到这“盛世”阴影沉重压力的,永远是底层的黎民百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在京西路的一个小村庄里,老农陈五看着手里那张由里正刚刚派发下来的“天庆观捐”税单,双手不住地颤抖。那上面的数字,几乎是他一家辛苦一年才能攒下的积蓄。
“这……这怎么又要交钱?封禅的捐税才交完没多久,皇上的功德碑也摊派了石料钱,这……这天庆观,怎么没完没了啊!”陈五的声音带着哭腔。
里正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此刻也是一脸无奈:“老五,不是我逼你,是上面逼得紧啊!限期缴纳,违者拘押!听说邻村有户交不起的,房子都被拆了梁木抵税了!你就想想办法吧……”
“想办法?我哪里还有办法?”陈五蹲在地上,抱着头,“地里的收成,交了田赋,剩下的刚够糊口。去年为了凑封禅的捐,已经把家里唯一的一头耕牛卖了,今年春耕都是借邻居家的牛……现在又要这么多钱,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不是说……皇上封了禅,是圣主明君,天下太平了吗?怎么……怎么这日子,反而越来越难过了?”
里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拍了拍陈五的肩膀,转身去下一家催税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陈五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类似的场景,在帝国的无数角落上演着。“天书”、“祥瑞”、“封禅”、“天庆观”……这些在庙堂之上光鲜亮丽的词汇,落到民间,便化成了一张张催命的税单,一道道沉重的徭役。
在江南的某个丝绸工坊,原本为供应宫廷和出口的织机,此刻也被迫停下部分,转而织造供奉“天书”所用的特制黄帛。工钱被压低,工期被缩短,织工们日夜劳作,疲惫不堪。
在山东的官道上,运送修建宫观巨木的队伍络绎不绝。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木,被绑在巨大的滚木上,由数百名民夫喊着号子,艰难地拖拽前行。严寒酷暑,风雨无阻,不时有人倒下,便再也起不来。
“盛世”的华美袍服之下,爬满了蚤子。
五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秋,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给这燥热的“盛世”带来了一丝凉意。
由张咏执笔、数位西北边州官员联名上奏的《乞罢诸路营造天庆观疏》,历经波折,最终还是摆到了真宗的御案上。奏疏中并未直接反对兴建宫观,而是以极其凝练的笔法,详细陈述了边境军备的实际情况、财政的窘迫以及强行征发民力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
这封奏疏,像一根尖锐的刺,试图戳破那越来越膨胀的“肥皂泡”。
真宗阅后,沉默了许久。奏疏里提到的“士卒有饥色”、“边民有怨言”,与他平日里听到的“万民称颂”、“祥瑞纷呈”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内心深处那极少动用的理智,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将奏疏递给身旁的王钦若和丁谓,问道:“二卿以为,张咏等人所奏,是否属实?”
王钦若快速浏览一遍,心中早已打好腹稿,从容奏道:“陛下,张咏此人,性情乖张,好为大言,陛下是知道的。其所奏之事,多系危言耸听。西北边患,自有边臣处置,岂因一座宫观而废弛?至于民力,陛下屡颁明诏,不得扰民,各地皆欢欣鼓舞,踊跃捐输,何来怨言?此必是张咏等人惰于王事,故找借口推诿,甚至……诽谤圣政!”
丁谓也立刻附和:“王相公所言极是。张咏等人,坐守边郡,不能体会陛下崇奉天帝、稳固国本之深意,反而斤斤计较于锱铢小事,实乃不识大体!若此风一开,各地效仿,则陛下德政如何推行?天帝尊严何存?”
两人的话,再次成功地引导了真宗的思绪,将问题的性质从“民生疾苦”扭转成了“是否拥护皇帝和天帝”的政治站队问题。
真宗那刚刚升起的一丝疑虑,迅速被“忠诚”与“悖逆”的简单判断所取代。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张咏辈,果然不堪大用!传旨,申饬张咏及其联名者,责令其恪尽职守,天庆观之事,不得延误!”
“肥皂泡”没有被戳破,反而被王钦若、丁谓等人又吹了一层蜡,显得更加“坚固”了。
消息传出,朝野噤声。张咏在延州接到申饬的旨意,怒极反笑,对幕僚道:“吾早知如此!此等朝廷,不提也罢!” 自此,他对中枢彻底失望,一心治理地方,不再过问朝中“大事”。
而更多的官员,则从这件事中读懂了风向,更加卖力地投入到“造神”运动之中,竞相报告更离奇的“祥瑞”,营造更华丽的宫观。
盛世阴影,愈发浓重。
只有在深夜的汴京城外,那些流离失所的乞丐蜷缩在墙角,望着城内玉清昭应宫彻夜不息的灯火,眼中才会流露出与这“盛世”格格不入的茫然与饥饿。
这阴影,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
【第十八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