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谋(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东宫引》最新章节。

云落雪在他对面坐下,并未寒暄,只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檐下坠落的冰凌:“大人何事急召?”

卢秉权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鹰隼,在云落雪脸上逡巡片刻,才沉沉开口:“太子殿下,”

他顿了顿,指腹重重碾过玉扳指内侧的刻痕,“昨日在府上对我直言,户部事务繁杂,旁的心思,莫要再起。

他身体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话,说得极白。东宫的门缝,是半分也不想为我卢氏女开了。”

云落雪端坐不动,脸上不见半分惊诧,“呵,”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她的唇瓣,冰寒刺骨,瞬间打破了死寂,“殿下待那姜保宁,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她抬眼,眸中那层寒冰骤然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淬毒的恨意,“不惜为了她,驳了您这位股肱之臣的脸面?那姜家……”

她顿了顿,齿间渗出刻骨的寒意,“当年我云家倾覆,他们不也是壁上观得心安理得么?”

她伸出纤长食指,蘸了蘸面前凉透的残茶,指尖带着清冷的湿意,落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

那带着茶渍的指尖,在昏黄的灯下开始移动,缓慢而稳定。

一道蜿蜒的湿痕自西北角起始,曲折向下,划过桌面中央,最终消失在西南方向的边缘。

一条清晰而冰冷的西征路线图,在茶渍中显现出来。

“卢尚书,”她的声音不高,清泠泠的,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东宫的门槛,未必永远那么高不可攀。

“大人何必急于一时?”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冷、平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漠然,“西征在即,粮秣、军械、犒赏……桩桩件件,哪一样离得开您户部的手腕?陛下倚重,太子此刻也需仰仗于您。至于东宫……”

她指尖在那道湿痕的起点——象征着大军出征的西北角——重重一点,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茶水沿着木纹微微洇开。

“三日后朝会,陛下必点将,大军开拔之日,便是时机。”

她抬眼,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针,直刺卢秉权,“姜保宁此人,重情,尤重骨肉亲情。她那位即将随征的兄长姜晏珩,便是她心头最软的一块肉。大军开拔那日,她必定会去送她兄长,而非太子李承鄞。”

卢秉权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捏着扳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条水渍构成的路线,仿佛看到了西陲的风沙与血火,也看到了那条通往东宫后院的幽径。

“让你家那位雪晴姑娘,”

“备一份心意,就在那日,去偶遇太子殿下。地点,选在太子仪仗的所在地,心意……不必太贵重,却要贴心,譬如……”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件贴身护心软甲。”

窗外,似乎有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掠过,卢秉权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紧闭的窗户。云落雪却恍若未闻,继续道:“太子殿下目睹太子妃一心只在兄长身上,而卢家女儿却情深义重,冒昧前来,只为送上这保命之物……这份心意,殿下纵使此刻不收,这份情,难道不会在心中留下痕迹?”

“护心甲……护住的是身家性命,递过去的,却是一把离间东宫夫妻的软刀子。太子妃的疏忽,卢家女儿的情深,两相对比,殿下心中岂能毫无芥蒂?有了这道裂痕,日后雪晴姑娘再入东宫,便是水到渠成。”

卢秉权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声响。他布满皱纹的手伸向桌角果碟里一枚坚硬的核桃,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

“喀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密室中突兀地炸开。

核桃坚硬的壳应声碎裂,卢秉权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瓣破碎的核桃仁,还有那枚被捏得几乎变形的核桃硬壳,裂口狰狞。

他猛地抬眼看向云落雪,声音沙哑而亢奋,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好!好一个护心甲!好一个偶遇!雪晴那边,我自有安排!定要她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殿下面前!

“大人记得,”

云落雪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瞬间浇熄了卢秉权眼中那团灼热的火,“要快,要密。太子妃那边……”

她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她送往西陲的家书,路上风沙大,难免……遗失几封。卢大人执掌户部,驿站粮道皆在指掌之间,让几封信石沉大海,想必易如反掌。”

他眯起眼睛,浑浊的瞳孔深处开始急速地计算、衡量,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砂纸摩擦的质感:“你的意思是……”

“收买。”

云落雪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冰冷,如同掷下两枚棋子,“无需多高的位置,也无须多近的宠信。殿下日常起居,总有几个能递递东西、传句话的侍从、内监,甚至是……轮值守卫的军士。这些人,总有家小,总有贪欲,总有见不得光的把柄,也总有……价钱。”

卢秉权嘴角扯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狞笑,将手中碎裂的核桃仁连同那破碎的硬壳,一起狠狠攥紧,仿佛要将这无形的谋划也牢牢捏在手心:“自然!定让那家书,到不了殿下手中!”

“到时候这份“雪中送炭”的情意,或许能在太子心底留下一丝涟漪?至少,能让“卢雪晴”这个名字,以一种“无害”甚至“有益”的方式,进入东宫视野。

“尚书大人,”她看着自己干净如初的指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逾千钧,“这炉香,快燃尽了。这京里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云落雪不再言语。她缓缓起身,深色的斗篷垂落,拂过冰冷的地面,未发出一丝声响。

她走向紧闭的门扉,拉开门闩的瞬间,外面甬道里微弱的光线挤进来一道狭窄的光带,斜斜地切割开室内的浓稠黑暗,恰好映亮了她半边毫无表情的脸颊。

门在身后合拢,卢秉权独自坐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他摊开紧握的手掌,借着那微弱的、跳动的烛光,死死盯着掌心。

碎裂的核桃壳和果仁混在一起,狼藉不堪。

烛光昏黄摇曳,将那碎片的边缘映得模糊不清。

他浑浊的眼珠吃力地聚焦,凑到那烛火跟前。只见那片深褐色的核桃壳内壁上,并非天然的木质纹理,而是精心镌刻着一个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图案。

两片交叠的云纹,线条古拙凌厉,云纹中心,赫然是一柄向下刺穿的利剑。

正是当年被构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云氏一族,秘不外传的家族图腾。

卢秉权布满皱纹的脸颊猛地一抽,捏着碎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拿捏不住。

这图腾……云落雪!她竟敢!

寒意,比这密室四壁的湿冷砖石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椎爬升,直冲天灵。

桌上的孤灯,灯油似乎快要燃尽了,灯芯发出一阵短促而剧烈的“噼啪”声,火焰猛地向上窜了一下,爆开一朵刺目的灯花。

旋即,那朵灯花熄灭,火焰骤然矮了下去,挣扎着缩成一粒微弱的红点,奄奄一息。密室彻底沉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