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边关烽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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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这座刚刚从血雨腥风的宫廷漩涡与新政萌芽的躁动中勉强挣脱出来的帝国心脏，似乎正试图恢复一丝往日的节奏与秩序。尚书省的值房内，灯火常常彻夜不熄，以裴寂为首的新政起草班子正在字斟句酌，激烈争论，试图将皇帝那宏大而严厉的构想，转化为可以推行天下的详尽条文。空气里弥漫着墨汁、汗液以及一种焦灼的期待与不安。朝堂之上，因皇帝前番那毫不留情的罢黜与廷杖而带来的凛冽寒意尚未完全消散，百官虽不再如最初几日那般噤若寒蝉，但依旧人人自危，言行举止无不透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如同在薄冰之上行走，默默观察着，等待着那注定将震动天下的新政最终落地。

然而，这脆弱的、试图走向正轨的平静，却被来自帝国北疆的、骤然而至的、裹挟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紧急军情，彻底撕得粉碎！那蛰伏在阴山以北、瀚海之滨的草原恶狼，其贪婪狡诈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南方丰饶的土地与繁华的城郭。大唐内部那场惊天动地的玄武门之变以及随之而来的权力洗牌，无疑像最新鲜的血腥味，刺激得他们獠牙发痒，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趁火打劫的绝佳时机！

这一日，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之时，长安城厚重的外郭城门在绞盘沉闷的吱呀声中，刚刚开启一道仅容单骑通过的缝隙。一骑快马，便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挣扎而出，带着一路席卷而来的死亡气息，疯狂地撞破了这寂静的晨霭！

来骑已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骑士浑身浴血，黑色的征袍被撕扯成条状，凝固的暗红与新鲜的艳红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胸前的皮甲有一道可怕的裂口，隐约可见内里的伤痕，背上赫然插着三四支折断的雕翎箭矢，随着战马的颠簸而微微颤动。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乱发被血污和汗水黏在额前脸上，脸色因极度的失血、疲惫以及超越极限的奔驰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眸子因为承载着巨大的恐惧与必须完成的使命，而死死圆睁着，布满了血丝，燃烧着最后一点骇人的光芒。

守门的队正刚想上前例行盘问，那骑士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他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发出一声撕裂般、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哑咆哮：

“八百里……加急！朔方……朔方……失陷！突厥……突厥大军……南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胸腔中硬挤出来，带着血沫和绝望的气息。

话音未落，他那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晃，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冰冷的城门甬道地面上，溅起些许尘土，当即气绝身亡，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长安城内的方向。那匹同样伤痕累累、口吐白沫的河西骏马，发出一声悲戚的哀鸣，前蹄一软，也轰然倒地，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城门口瞬间死寂，随即一片哗然！守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上前。队正颤抖着手指探了探那骑士的鼻息，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他猛地扯下骑士紧紧绑在胸前、已被鲜血浸透硬化的皮质信筒，甚至来不及擦拭上面的血污，嘶声对着手下吼道：“快！快马！直送皇城！不得有片刻延误！快啊！”

一名最为矫健的守军士兵接过那沉甸甸、仿佛带着亡魂重量的信筒，翻身跃上另一匹快马，狠狠一抽马鞭，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撞开尚未完全开启的城门，向着皇城方向疯狂冲去！马蹄铁敲击着清晨寂静的朱雀大街石板，发出急促而惊心的嘚嘚声，划破了帝都虚假的安宁。

噩耗，如同最具传染性的瘟疫，又以最快的速度，在层层宫禁之中疯狂炸开！

消息首先被送到了尚书省。此刻，裴寂正与几位核心官员对着摊开的新政草案条款争论得面红耳赤。当那名浑身煞气的守军士兵踉跄着冲入值房，将那染血的信筒重重放在案上时，所有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裴寂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费力地拧开信筒，取出了里面那卷被血渍和汗水浸透、边缘已经破损的绢帛军报。

军报上的字迹潦草不堪，许多地方被血污模糊，显然是在极度危急和仓促的情况下写就。落款是灵州都督府（治所回乐，今宁夏吴忠附近），盖有都督李靖的紧急印信。裴寂的目光急速地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每多看一行，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持着绢帛的手就颤抖得更加厉害。

军报内容简短，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突厥颉利可汗尽起金帐精锐，并联合突利可汗、铁勒诸部等，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大举南下！先锋已破长城数道关键关隘，朔方郡（今陕西靖边一带）守军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城陷！太守战死，军民死伤惨重！突厥兵锋正盛，一路烧杀掳掠，烟火蔽日，正分兵数路，猛扑原州（今宁夏固原）、泾州（今甘肃泾川）方向！灵州都督李靖已紧急收缩兵力，依托灵武等坚城利堡节节抵抗，但敌众我寡，兵力悬殊犹如天堑，外围据点纷纷失守，形势万分危急！军报最后几乎是泣血哀求：恳请朝廷速发援兵！迟则……北疆尽丧，关中危矣！

“二……二十万……颉利和突利都来了……朔方……朔方丢了……”裴寂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冰凉，喃喃自语的声音如同梦呓，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不是不知兵事的文人，深知这个数字和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突厥此次几乎是倾巢而出，兵力之盛远超近十年来任何一次寇边，而且选择了在李唐内部刚刚经历惊天巨变、权力交接、人心最为浮动不稳之时大举进犯，其野心之巨，绝非往常的抢掠可比！这是要趁你病，要你命！

“祸事矣！天大的祸事！”旁边的兵部尚书失声惊呼，脸色惨白如纸，一把抢过军报，只看了一眼，便浑身发抖，几乎拿捏不住。

“快！快！即刻进宫！面奏陛下！快！”裴寂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都因极致的恐惧和焦急而变了调，嘶哑尖锐。他一把夺回军报，也顾不上什么宰相仪态，袍袖都被案角刮破也浑然不觉，如同疯了般向外冲去。兵部尚书及几位重臣也如梦初醒，慌乱地整理着衣冠，脸色惨白地紧随其后，一行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向两仪殿。

此刻，李渊正在两仪殿的偏殿内，听取着百骑司都尉关于一些官员对新政草案私下反应、以及监控弘义宫、侯君集等处的最新密报。他神色平静，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声，似乎在权衡着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心思与算计。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匆忙、杂乱、甚至堪称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当值内侍试图阻拦的低呼劝诫声。

“陛下！陛下！紧急军情！北疆……北疆急报！！”裴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冠冕歪斜，发髻散乱，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直接扑到御阶之下，将那份染血皱褶的绢帛军报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极致的急促、恐惧和奔跑而尖锐嘶哑，完全变了音调。

李渊的眉头瞬间紧紧锁死，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顿，悬在半空。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裴寂手中那刺眼的血污之上，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身旁的内侍微微颔首。

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份仿佛重逾千钧的军报，恭敬地呈送到御案之上。

李渊展开绢帛，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其上那些潦草而惨烈的字句。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明显的、剧烈的情绪波动，仿佛戴着一副完美的玉石面具。然而，站在阶下的裴寂等人，却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干、凝固了！一种无形的、冰冷彻骨的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寒潮，以御座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让所有人瞬间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百骑司都尉如同融入阴影的蝙蝠，悄无声息地退后，消失在殿柱的帷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