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风里的心跳伏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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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幕,像一幅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丝绒,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大学校园。白日的喧嚣早已退潮,只剩下路灯和零星自习室窗口透出的光,在沉静的夜色中晕染开一片片昏黄的光域。这光域如同一个个温暖的孤岛,漂浮在墨色深海里。晚风失去了夏末初秋的温和,变得凛冽起来,带着深秋特有的、能渗入骨缝的清寒,卷过道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树叶在风中发出细密的、如同私语般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仿佛整个校园都在窃窃私语。间或有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落地声。
苏念跟着陆时砚的脚步,走在通往停车场的小径上。风钻过她略显单薄的针织衫领口,带来一阵瑟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披在肩上的外套衣角——那件深灰色的、触感异常柔软的羊绒外套,此刻像一个带着体温的小小堡垒,隔绝着外界无孔不入的寒意。外套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旧书页的墨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他本人的干净气息,并未因离开办公室而消散,反而在空旷的室外,更加清晰地将她环绕。这股气息像一张无形却柔软的网,轻轻笼着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纷乱的心跳似乎都平缓了一些,连脚步也不知不觉放得更轻、更小心,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包裹着她的静谧暖意。脚下的石板路在路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像是凝固的月光。两人的影子在身前拉长又缩短,时而亲密地重叠在一起,时而又被不同角度的灯光拉成两道若即若离的平行线。四周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教学楼最后几批学生离开的谈笑声,那模糊的喧闹更衬得这条通往停车场的小路格外幽静,仿佛通往另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时空。
“你住的小区离学校远吗?”陆时砚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带着清寒的沉默。他的声音不高,音质平稳而低沉,在晚风中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平缓的、穿透空气的质感,稳稳地落在苏念耳中。
苏念微微一怔,仿佛从某种专注的感知中被轻轻唤醒。她抬起头,目光恰好掠过他微侧的脸庞。路灯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那线条在夜色中显得少了几分白日在讲台上那种近乎冷峻的棱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她的心尖像是被那柔和的光影轻轻拨了一下,一股细微的电流从那里扩散开,她赶紧又低下头,目光有些慌乱地落在自己沾了些落叶碎屑的帆布鞋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不算太远,”她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点轻,像怕惊扰了这氛围,“骑自行车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她顿了顿,补充道,试图让声音更稳一些,“平时如果赶时间,就骑共享单车。如果不着急……天气好的话,也会走上一段路。”她想起那些独自穿行在傍晚街头的时光,看着华灯初上,行人匆匆,霓虹与暮色交织,心里会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自己是喧嚣中的旁观者。只是此刻,这段路的意义似乎悄然改变了。
“嗯。”陆时砚应了一声,那声调平稳无波,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走在她稍稍靠前一点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走在了靠近车道的一侧,宽阔的肩背形成一道沉默的屏障。苏念注意到,他原本可以迈得更大、更快的步伐,似乎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节奏,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与她的步频吻合,让她不需要费力追赶。这种无声的迁就,让她心头又是一暖,那份暖意悄然沉淀下去。
他的左手随意地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指尖在口袋里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挲着冰冷的车钥匙,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金属摩擦声。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却让苏念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那平静下潜藏的重量撞了一下:
“晚上走夜路,多留点神。”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幽暗的路面,“尤其是一个人时,尽量走亮堂的大路。”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深邃难辨,随即又移向前方,“如果赶上下雨,或者改报告熬得太晚,校园里没什么人了,”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用自己勉强凑活,给我发个消息就行。我一般都在办公室。”最后一句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顺口一提的常态。
这话语,如同一颗光滑温润的小石子,被精准地投入苏念心湖的中心。平静的水面瞬间漾开一圈又一圈细密而持久的涟漪,带着温热的震颤感,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握着手机的指尖猛地收紧,屏幕冰凉的触感也无法驱散那股骤然从心底升腾起的灼热感,脸颊也微微发起烫来。这份突如其来的、包裹着师长职责却又明显超出常规范围的关照,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陆教授,不用麻烦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本能的推拒和一种害怕给对方添麻烦的不安。然而,话未说完,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的入口处。一盏高大的钠光灯下,一辆线条简洁流畅的深色SUV静静地停在那里,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沉稳而内敛的光泽,如同它的主人。
陆时砚没有回应她未尽的推辞,仿佛没听见那后半句话,径直走到副驾驶一侧,动作熟练地拉开了车门。他一手稳稳地扶着车门,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抬起,虚虚地护在车门的金属上沿,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防止她不小心撞到头。然后他才侧身看向她,目光在灯光下显得比夜色中清晰许多,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先上车吧,外面风凉。”晚风适时地卷过,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更显得那句话的分量。
这个细微的保护动作,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苏念的心尖,又痒又软,让她的推拒瞬间消散。她不再多言,顺从地矮身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风声和深秋的寒意。车厢内温暖如春,暖气开得恰到好处,既不燥热,又瞬间驱散了身上最后一丝寒气。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车载香氛弥漫在空气里,与他外套上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这种熟悉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有种被熟悉气息完全包裹的安心感,仿佛暂时进入了一个属于他的、安全的结界。
苏念系好安全带,细微的金属搭扣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她目光下意识地在车内扫过。内部空间干净整洁得近乎苛刻,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连一张纸片都没有,一如他办公室给人的印象——严谨、秩序、一丝不苟。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仪表盘旁边,一个深棕色胡桃木底座的小摆件上。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微缩模型——一只青铜鼎。
鼎身不过巴掌大小,却清晰地复刻了真实的青铜器特征:深绿色的铜锈斑驳,布满神秘而古朴的纹饰,三只鼎足沉稳有力,鼎身上繁复的饕餮纹和云雷纹清晰可见,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手工打磨的用心。它的造型……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分明就是历史系展厅里那尊镇馆之宝,汉代错金博山炉旁边那尊着名的“宣德三年制”错金小鼎的完美缩小版!连鼎足上那处微小的、只有长期观察才能注意到的磨损痕迹,以及侧腹云雷纹的一个独特走向转折,都刻画得惟妙惟肖,简直像从真品上等比拓印下来的。
“您……也喜欢青铜器?”苏念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同好般的惊喜和更深的好奇。她转过头看向驾驶座的陆时砚,眼神亮晶晶的。这似乎是他私人领域里流露出的第一个与专业、与工作无关的、带着点个人喜好的细节。
陆时砚正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整着空调出风口的方向,让暖风避开直吹她的位置。听到她的问话,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打破了侧脸惯常的清冷线条,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之前带一个研究生课题小组去省博物院做深度调研,”他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而平稳的轰鸣,如同野兽的低吼,汇入校园内稀疏的车流,声音在车厢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学生们的心意,说是纪念那段泡在库房里的日子。”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回忆的温和,目光似乎也放远了一瞬,仿佛穿过挡风玻璃回到了那些与青铜器朝夕相对的时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专业评价,“仿得还算用心,细节抓得准。”能得到他“用心”的评价,在苏念看来已是极高的褒奖。
车子平稳驶出校门,汇入城市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主干道。窗外,霓虹闪烁,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流光溢彩,车灯如织,形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城市的脉搏在夜色中强劲地跳动着,喧嚣而充满活力,与校园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暖黄色的路灯灯光透过车窗,流水般滑过车内,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那专注开车的姿态,沉稳而笃定,仿佛在驾驭一段凝固的历史长河,连带着车厢内的空气都变得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力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修长分明,骨节清晰,在光影中透着一种极其干净、利落的质感,如同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
苏念的心跳,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一下又一下,清晰得仿佛要撞破耳膜,在这安静的车厢里,她甚至担心会被对方听到。她不敢再看他,连忙将视线转向窗外,看着流光溢彩的街景飞速地向后退去。一排排明亮的橱窗里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变幻着炫目的画面,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紧外套低头赶路,这一切都成了模糊而流动的背景板。她小声地应着:“哦,是这样啊……”声音轻得几乎被车内的暖风掩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心动而产生的轻微颤抖。
然而,她的眼角余光,却像是不受控制地被磁石吸引着,一次次地、小心翼翼地飘向驾驶座的方向。每一次短暂地、自以为隐蔽的偷看,都像是在确认某种不真实的温暖是否真的存在。他专注的侧脸在暖黄光影的映衬下,线条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柔和,褪去了讲台上那种学术性的威严,只剩下一种沉静内敛的气质,让她心底那微妙的悸动更加难以平息,像藤蔓般悄然滋长。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和发动机低沉的运转声,营造出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酝酿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张力。苏念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上,试图数清掠过的路灯,分辨一闪而过的店铺招牌,可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回溯着过去几个小时的点点滴滴——办公室里那碟意外出现的、松软香甜的黄油饼干,带着温度的关怀;那本摊开的、每一处重要地方都用不同颜色标注得无比细致的《万历野获编》,耗费的心力难以估量;摊在自己膝上的实习报告上那些详尽、犀利又饱含鼓励的红色批注,字字珠玑;还有此刻萦绕在鼻尖的、挥之不去的、属于他的清冽雪松气息……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度,反复灼烫着她的心,汇聚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距离似乎变得格外短暂。车子平稳地滑行,穿过几条主街,很快就到了苏念租住的小区门口。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老小区,红砖墙有些斑驳,门口的路灯不算太亮,光线昏黄,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桠桠交错,在地上投下浓密的、斑驳的、如同破碎墨迹般的阴影。风过时,树叶摇动,那些阴影也随之晃动,带着一丝寂寥的味道。
车子在靠近大门的路边缓缓停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苏念如梦初醒,连忙伸手去解安全带。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这安静的瞬间格外清晰,像是某种仪式开始的信号。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拢紧身上宽大的外套,温热的体温和外套本身的气息混合着,她正准备将它脱下来递还给陆时砚。
“外套你先拿着吧。”陆时砚的声音比她动作更快一步响起,自然而然地阻止了她的动作。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却意外显得她有些娇小的深灰色外套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是否下雨,“明天有我的《明清社会史专题》课,带过来就行。”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语调依旧平稳,却将关怀巧妙地编织进事务性的交代里,“对了,报告里我推荐的那几本专着,《万历野获编》的补充研究笔记、《江南市镇志汇编》、《晚明社会生活散记》这几本,”他准确无误地报出书名,“图书馆的副本可能都被借走了,或者品相不太好,影响阅读体验。我办公室的书架上还有备用的,明天上课前我拿给你。”他甚至连她可能遇到的困难都预先想到了。
他的话语依旧条理清晰,安排妥当,带着师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怀,却又把这份关怀包裹在看似寻常的、不容拒绝的事务性交代里,不给她任何推辞的余地。
苏念抱着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和雪松气息的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柔软的羊绒面料,感受着那份细腻的触感。她站在打开的车门外,初冬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看着驾驶座上的陆时砚,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点,如同夜幕中的寒星,却奇异地让她感到温暖。
“谢谢陆教授,今天……真的太麻烦您了。”她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真诚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感激,温暖,一丝惶恐,还有那不断膨胀的、陌生的悸动。
陆时砚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他的目光越过她娇小的身影,投向小区门口那不甚明亮的灯光和浓密的、仿佛隐藏着未知的树影,声音沉稳:“快进去吧,外面冷。”
苏念再次道谢,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她转身抱着外套,像抱着一个珍贵的宝物,快步走向小区大门。那件宽大的外套裹在身上,像一个沉默而坚实的守护者。她能清晰地闻到上面属于他的气息——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和旧书的墨香,这气息在微凉的夜风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力量,驱散着周遭的寒冷与黑暗。
走到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前,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回头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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