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让须眉南阳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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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皇后、南阳公主等暂被押置在了驿馆。

一团甲士在外看守。

李善道与屈突通、薛世雄、李靖、魏征等步入驿内。

在驿馆的堂中坐定,不多时,王宣德等押着十余人自昏暗廊下进来。

多是妇人,杂有少女、婴儿。

最前一位妇人发髻高挽,素缎深衣,纵然风霜刻深了她眼角眉梢的细纹,五十余年的荣华气度,却在劫波中依旧端庄雍容。不用介绍,李善道也知,她必就是萧皇后了。

但见她垂眼行来,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步摇,玉质在堂中的烛光中,流转着内敛的光华。这羊脂白玉步摇,当是隋深宫中的珍藏,价值也许千金。蓦地一个念头,浮上诸人心头,大约亦只拥有这般仪态的妇人,才配得上这样绝好的羊脂白玉。

萧皇后步态虽然尚稳,她抱着一个婴儿,手指却可以看到轻颤。

她怀中的这个婴儿,被紧紧裹在素色襁褓中,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睡得无知无觉的小脸,小手无意识地攥着拳头。这孩子便是杨政道,才刚出生不久,其父齐王杨暕与祖父杨广同殁於江都宫变,是遗腹子,襁褓之中便承载了国破家亡的血腥。

从在萧皇后身后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行走之间,身姿挺拔如修竹。

这女子只着了一袭略显单薄的秋香色宫装,裙裾下摆还沾着些许泥尘,然难掩其身姿的丰美绰约,那秋香色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如玉,在堂内幽光中如润泽初雪,一张脸恰如风雨之后枝头熟透的果实,饱满丰盈,轮廓分明,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秋水,眉目间那份明艳锐利,未曾因蒙尘减损丝毫。她虽然面色冷淡,可一双眼,却如冰层下燃烧的火焰。

进到堂中后,她微微扬着头,沉静地缓缓扫过堂下戒备森严的甲士,掠过那些冰冷陌生的陈设,扫过屈突通、薛世雄等,最终,坦然地迎向主位上的李善道,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风暴。她的神情里,没有萧皇后的强自镇定,也没有余下旁人的惊惧,只有近乎凛冽的平静,如同千年的古潭之水,风波不起,锋芒内敛,却无人敢轻忽其寒。

这女子,即宇文士及之妻,杨广与萧皇后的长女,南阳公主。

再在南阳公主之后,剩下的十余妇人、少女,或是萧皇后的孙女、或是隋室之宗女。

李善道高坐主位之上,目光如实质般在萧皇后、南阳公主等人身上一一看过,随后又看了一看萧皇后抱着的杨政道,最终落在了萧皇后身上。他并未立刻言语,可自有无形的威压,特别是他看杨政道的这一眼,让萧皇后下意识地将襁褓中的杨政道更紧地往怀里拢了拢。

婴儿似乎被惊扰,发出一声细弱的、猫儿似的嘤咛。

王宣德厉声叱道:“汉王驾前,还不速速下拜晋见?”

萧皇后的身形一抖,她与南阳公主倒是没有立即就拜,她俩身后的十余妇人、少女登时膝下一软,拜倒了一片。不过,大概是不知该怎么称呼李善道,她们拜是拜倒了,没人吱声。

满堂“扑通”、“扑通”的拜倒声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拜?

还是不拜?

萧皇后抱着杨政道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很显然,她在犹豫,她在企图维护最后一丝属於帝国女主人的尊严。南阳公主没有她母亲的犹豫,她挺立着身形,压根没有下拜的意思。

李善道说话了,声音并不洪亮,却穿透了堂内凝滞、尴尬的空气:“萧皇后曾是一国国母,这位是南阳公主吧?昏主的长女,我知道。两位昔日身份尊贵,拜礼就免了。看座。”

两个从臣趋前,摆下了几张席子。

萧后深躬谢恩,轻撩裙裾,抱着杨政道,敛身坐於离李善道较远的一张席上。

南阳公主先服侍着萧皇后坐定,从她怀中接过了杨政道,然后方才也在席之一角坐下,挺直背脊,螓首微垂,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尺许的地砖上,将堂下森严的刀兵与屈突通、薛世雄、李靖等复杂的眼光,还有李善道隐含探究的目光尽数隔绝於外。

“萧后。”李善道的声音低沉平稳,在寂静的堂中清晰可闻,“昏主失德,祸乱天下。我闻皇后深明大义,尝屡婉谏,更闻皇后曾作《述志赋》以讽喻,欲正其行。不知可有此事?”

他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皇后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萧皇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曾阅尽世间繁华、如今却只剩枯槁沧桑的眼眸,直直望向李善道。目光里有瞬间的悲愤,有被触及最深痛处的尖锐痛楚,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屈辱。

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篇饱含血泪、字字锥心的《述志赋》,是在江都宫变前夜写就,试图挽回丈夫最后一丝理智的泣血之作,此刻却被“叛贼”,以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考究意味的语气提起,无异於将她早已破碎的心放在火上反复炙烤。——尽管李善道击败了宇文化及这个弑君之贼,好像是为她报了杀夫之仇,可李善道在她眼中,不比宇文化及好到何处,甚至比宇文化及更加可恨!毕竟,要非李善道这等叛贼作乱,大隋的江山怎么会失?宇文化及又怎会有机会弑君?

然而,那悲愤与痛楚只在眼中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破夜空,转瞬即逝。

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认命般的死寂。

她缓缓垂下眼帘,避开李善道的目光,也避开了那段锥心刺骨的往事。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老的脸颊,滴落在紧紧交握的手背上。她放在膝上的手,神经质地拨动腕上一串随身携带的、磨得光滑的檀木佛珠,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咯咯”声。

“大王……”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罪妇昏聩半生,唯知佛法轮回,万物皆有因果。身陷嗔念痴妄,是为苦海沉沦。罪妇孽缘已深,不敢再言旧事。唯、唯乞大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佛法慈悲,饶恕这几个懵懂无知的女流与幼孙。”她艰难地抬起泪眼,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如同濒死的母兽护着最后的幼崽,“他、他们对大王绝无威胁,只求大王,给他们一条生路。罪妇任由大王处置。”

她反复低喃着“佛法慈悲”,仿佛她的救命稻草,佛珠在指间拨动得更急,发出细碎的哀鸣。

李善道静静地看着她。

这位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这时卑微如尘,只求保全血脉。她的隐忍,她的求生之欲,沉重得如同她腕间那串无声转动的佛珠,一圈又一圈,碾过破碎的尊严。

李善道的目光在她哀戚的面容上停留,探究而玩味。

萧皇后的大名,他前世也知。他的细看,其实没有别的目的,无非是为仔细地瞧一瞧这位艳名当今,后世闻名的萧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的目光被萧皇后感受到,萧皇后却只觉得他是在剥开她层层掩饰的卑微,直刺入她灵魂深处那份属於前朝皇后的最后骄傲!

空气凝固了,只有萧皇后压抑的、饱受屈辱的断续啜泣和佛珠急促的摩擦声在堂中回荡。

“萧皇后,你看我像坏人么?你放心吧,昏主残民,是昏主的罪过,与你们无关。我不会难为你们的。”李善道笑了笑,安慰着萧皇后,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南阳公主怀中的襁褓上。

些许难以言喻的波澜,掠过李善道眼中。

这就是杨暕的遗腹子?那个在父兄头颅滚落、祖父身死国灭的血腥中降生的婴孩?

——听闻,杨暕因阴挟左道,为厌胜之事,曾致杨广大怒,险些杀之,其后父子之间,再无相通,故而当杨暕被宇文化及的叛兵杀时,他居然以为是杨广要杀他,说了句“诏使且缓,儿不负国家”。最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而又杨广在闻有人作乱后,第一个反应,则是怀疑杨暕谋反。杨政道已然可怜的身世,加上其父、其祖的父子至死猜忌,更是让人感叹。

天家无亲,乱世的残酷,在这婴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杨暕之子?”李善道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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