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兄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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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间,虽可见零星农人在官府督促下抢种些耐寒的粟米,但更多的土地仍荒芜着,野草在料峭春风中摇曳,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萧索。
宛城的市集,较之数月前的死寂,总算恢复了几分人气。然而这“繁荣”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焦虑。货物种类寥寥,最显眼的便是那些从荆州其他郡县乃至更远地方运来的粮食,价格却高得令人咋舌。一石粟米的价格,几乎是往年的三倍有余,且还在缓慢攀升。盐、布等生活必需之物,亦随之水涨船高。面带菜色的百姓在摊位前徘徊,捏着干瘪的钱袋,眼中满是愁苦与无奈。偶有家中存粮尚可的小康之家,也是精打细算,不敢多购。
郡守府与都尉府内,气氛更是凝重。孙宇与赵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府库中历年积存的粮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们必须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否则不用等张曼成打来,饿殍遍野的南阳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大哥,今日又放出三百石。”赵空将一份简册放在孙宇案头,眉宇间带着疲惫,“照这个速度,府库存粮最多再支撑两个月。而且,我们放粮,那些大族便在暗中收购,转手又以更高价格卖出,简直……”
他握紧了拳,骨节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愤懑。他闭关后修为大进,心性更为沉稳,但面对此等盘剥百姓的行径,依旧难以抑制怒火。
孙宇端坐案后,玄衣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他面前摊开着南阳郡的户籍、田亩、赋税册籍,还有各地送来的物价波动简报。“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指尖在“粮价”二字上重重划过,留下深深的印痕,“我们不能与那些囤积居奇的世家大族彻底撕破脸。他们掌控着南阳近半的土地、人口和 hidden的粮仓。逼急了,他们若联合起来抵制,或是暗中资助张曼成,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赵空:“但更不能让跟着我们、信任我们的老百姓饿肚子。赋税是底线,绝对不能增加,否则与那些横征暴敛的官吏何异?除了动用府库存粮和我们从各地艰难调集来的那点储备,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手是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比拼的是财力、耐心,更是政治智慧。
稳定民心、努力求安,乃是目前最要紧之事。
幸运的是,并非所有世家都只顾眼前利益。蔡讽,这位荆襄大族的掌舵人,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远见与魄力。他深知,一个稳定繁荣的南阳,才最符合蔡氏的长远利益,也与他和孙宇达成的政治联姻默契相辅相成。
蔡府之内,同样不平静。几位族老围坐在蔡讽周围,面色不豫。
“家主,我蔡家虽有积蓄,但如此持续让利,压低自家粮铺售价,甚至贴补郡府平粜,长此以往,族中子弟用度何以维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鸠杖,语气激动,“其他几家,蒯家、邓家、阴家,哪个不是在一旁观望?凭什么我蔡家要承担这大半损失?”
蔡讽身着常服,坐于主位,神色平静,但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只看到眼前损失的粮米,却看不到南阳若乱,我蔡家百年基业可能毁于一旦。孙文韬非池中之物,陛下亦对其有所期许。此刻雪中送炭,远胜他日锦上添花。些许粮米,不过身外之物。”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震慑力,“此事我意已决,凡我蔡氏名下粮铺、田庄,必须配合郡府平抑粮价,若有阳奉阴违者,族规处置!”
与此同时,蔡瑁与庞季等人,频繁出入各家豪门府邸,或陈说利害,或许以未来政治承诺,尽力斡旋。而蔡之韵,这位即将与孙宇联姻的蔡氏嫡女,也主动承担起责任。她凭借自身的才名与身份,频繁举办诗会、茶宴,邀请各家闺秀、年轻士子,在看似轻松的交际中,潜移默化地安抚着因利益受损而产生的怨怼情绪。她举止得体,谈吐不凡,每每提及孙宇治理南阳的艰辛与决心,总能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赵空的都尉府,则提供了另一个突破口。借着整肃军政、扩充实力的机会,孙宇授意赵空,有限度地拿出一些军中文职、地方治安等职位,与那些愿意在平抑粮价上配合的家族进行交换。这些“出仕名额”对于许多中等家族而言,具有不小的吸引力,成为压下场内诸多闲言碎语的重要筹码。
南阳士族,确无清贫之辈。
一百八十年前光武帝刘秀起兵平定天下,中兴大汉,南阳豪族多出气力,加之光武帝平和,厚待功臣,南阳诸多豪族几乎家家有坞堡、仆从、佃农、良田,势力交错,权贵辈出。开国太傅邓禹便是南阳新野人,家族世代二千石、皇后;开国大司马吴汉是南阳宛城人,吴家虽然渐渐没落,到底也是功绩在身,保留不少田地;开国名将左将军贾复、参蘧侯、骠骑大将军杜茂出身南阳冠军,征南大将军岑彭出身南阳棘阳、建义大将军朱佑出身南阳宛县,捕虏将军马武出身南阳湖阳,骠骑将军刘隆出身南阳安众,琅琊太守陈俊出身南阳西鄂,中山太守马成出身南阳棘阳,阿陵侯、信都太守任光出身南阳宛城,还有固始侯、大司空李通,褒德侯、太傅卓茂出身南阳宛城,阴乡侯、执金吾阴识出身南阳新野。其中邓家和阴家更是一百八十年来六大外戚权臣世家之二,其关系网之密切、底蕴之深厚、坞堡屯粮人口之巨,更是深不可测。
其中,邓氏与阴氏,更位列东汉六大外戚权臣世家,其关系网之密切、底蕴之深厚、坞堡屯粮人口之巨,深不可测。能将这样盘根错节的势力暂时聚拢,维持住表面的平衡,蔡讽凭借的正是其家族百年积累的威望与其个人高超的政治手腕。对于蔡家在此次危机中付出的巨大代价,孙宇和赵空心知肚明,唯有尽力拉拢、维持这份脆弱的联盟。
方城山脚下,便是蔡家连绵的农田与庄园。山腰处的南州府学,书声琅琅,为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带来一丝文脉的希望。府学的日常开销、物资补给,名义上由南阳郡承担,但私下里,蔡讽投入了多少资产与心血,只怕连掌管钱粮的郡丞曹寅都算不清。孙宇自然将这份人情铭记于心,只是碍于局势,无法明言,只能暗记。
蔡家之富贵,可见一斑。即便经历黄巾之乱,其根基亦未动摇,才能在方城山经营起如此规模的产业。蔡瑁因在太守府供职,常居城内。而蔡讽等族中核心,则多居于宛城城外自家那坚固宏大的坞堡之内,那里才是蔡氏力量的真正核心。
倒是蔡之韵颇有主见。她并未安居坞堡或城中府邸,反而带着南宫雨薇一同住到了方城山上,与苏笑嫣比邻而居。这些日子,南宫雨薇便寄居于此,与苏笑嫣、蔡之韵朝夕相处,竟结下了不俗的情谊。她往来于南州府学的藏书阁、蔡氏庄园的田埂之间,时而与求学士子探讨学问,时而与田间老农闲话桑麻,感受到了与江南山林截然不同的、一种逐渐恢复生机的安宁与祥和。
南宫家族*相传为西周开国名将南宫适(音阔)后裔,八百年间亦曾名动一时,然分支众多,在春秋战国际遇中大多零落。南宫雨薇祖上这一支向南迁徙,最终在扬州山林中落脚,与当地山越人杂居,垦田商贸,过着半隐半夷的生活,既保留了部分中原传统,也沾染了山林民族的习气。
若非如此相对宽松的环境,也养不成南宫雨薇这般可随心出门、数月不归的性子。若是在礼法森严的中原世家,女子如此行事,家族早已闹得沸反盈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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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如乳白色的轻纱,缠绵地笼罩着方城山的层峦叠嶂,草木叶片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南宫雨薇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推开雕刻着缠枝莲纹的梨花木轩窗,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和草木清气的凉意扑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心头那缕如影随形的烦忧驱散。住在这方外之境固然安宁,远离了扬州的纷扰,但孙宇与蔡家联姻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尤其是那夜在太守府书房,孙宇那双冷峻、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的眼眸,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她脑海,让她心绪难平,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越挣扎,束缚越紧。
她步出暂居的院落中堂,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湿滑,两旁的花圃里,几株晚开的山茶在雾霭中显得格外娇艳,却也带着一丝凄迷。她正欲如往常般,前往院角那片疏朗的梅林活动筋骨,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却陡然定住,娇躯瞬间紧绷,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僵。
庭院中央,那株虬枝盘错、据说已有百年树龄的老梅树下,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再普通不过的葛布深衣,宽大而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丝不苟的整洁。他身形不算特别魁梧高大,但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松,仿佛与周围的晨雾、斑驳的梅影、嶙峋的山石完美地融为一体,气息缥缈难测,若不刻意去感知,几乎会将他忽略为庭院景观的一部分。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没有丝毫突兀之感,仿佛他已在此站了千年,等待着某个宿命的时刻。
南宫晟。
“堂妹,许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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