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别回头,卡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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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我们头顶炸开!惨白的电光瞬间将爸爸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那雷声震碎了所有思维,“淹……淹死了?不可能!晚饭后奶奶还在院子里,给我们讲水鬼的故事!就在刚才,她还和我们在屋里!她拦着姐姐不让开门!她让我出来找神父!她还……”
记忆的碎片在极度的惊骇中疯狂翻涌、碰撞。晚餐后……西瓜……奶奶摇着蒲扇……那个关于淹死鬼敲门的故事……然后……然后……
爸爸阿列克谢打断我歇斯底里的反驳,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肯定:“是真的!卡佳!我亲眼看见的!她晚饭后去池塘边散步……天黑路滑……我……我找到她时……就在池塘边……手机根本没信号……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雨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却远不及爸爸话语带来的寒意刺骨。巴布什卡玛利亚……淹死了?两个小时前?那……那屋子里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阻止姐姐开门、告诉我们门外是沃佳诺伊、最后让我爬窗出来的……是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被这致命的信息猛地串联起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晚餐后,院子里,西瓜的清甜。巴布什卡玛利亚坐在摇椅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天色是那种沉沉的、闷热的铅灰,暴雨将至的压抑。她说要讲个故事,于是便讲了沃佳诺伊敲门索命的故事。然后……然后那第一声惊雷炸响……
紧接着,院门外传来了声音。不是推门声,而是……
咚咚咚……
缓慢、沉闷、带着一种粘滞的湿气。
“娜斯佳,卡佳,是巴布什卡回来了,快给奶奶开门啊……” 苍老、疲惫的声音穿透木门,在雷声的间隙里飘进来。
我当时正忙着啃一块多汁的西瓜,头也没抬,含混不清地嚷道:“门没锁呀,巴布什卡!”
可门外的声音没有停止,也没有推门进来。门缝下方,光线被一个佝偻、瘦小的黑影完全挡住。那影子僵直地立在门外,像一个被钉在门板上的剪影。
咚咚咚……
“娜斯佳,卡佳,是巴布什卡回来了,快给奶奶开门啊……” 那声音固执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单调和……坚持?
坐在门边的娜斯佳终于不耐烦了,她丢下西瓜皮,带着被干扰的烦躁起身:“都说了门没锁!奶奶你……”她伸手拉开了沉重的门闩。
吱呀——
门开了。穿着那身熟悉的深色旧裙子的巴布什卡玛利亚,佝偻着背,低着头,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屋外的冷风卷着雨后泥土的气味扑进来。就在她迈过门槛,踏入屋内的那一瞬间,摇曳的煤油灯光下,我似乎瞥见她低垂的嘴角,极其快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僵硬、却又让人心底发毛的弧度……一个冰冷的、不属于奶奶的……笑?
“沃佳诺伊……”爸爸阿列克谢带着巨大痛苦和恐惧的低语将我从那恐怖的回忆中拽了出来。他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双手深深插进湿透的头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是沃佳诺伊……它顶着巴布什卡的样子……回来了……它回来找替身了……”他的声音哽咽着,被无边的绝望淹没。
但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沾满泥浆的脸上爆发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他挣扎着从泥泞中站起来,眼神变得像淬火的钢铁。“巴布什卡已经……那是她的命……”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人!娜斯佳和你妈妈有危险!我得立刻回去!”他重重地喘着气,目光死死盯住家的方向,那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卡佳!”他抓住我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发白,“你继续去找叶甫根尼神父!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来!快去!”他甚至来不及等我回答,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深一脚浅一脚地、疯狂地朝着家的方向冲去,身影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吞噬。
神父!叶甫根尼神父!那是最后的希望!爸爸的话像鞭子抽打着我。我抹掉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咬紧牙关,再次一头扎进倾盆大雨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村子东头狂奔。
黑暗无边无际,雨水冰冷刺骨。我跑过死寂的、紧闭门户的村舍,跑过在风雨中疯狂摇曳如同鬼影的树林边缘。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前方出现了那栋熟悉的、孤零零的、低矮的石头小屋。那是叶甫根尼神父的住处。窗户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我踉跄着扑到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拳头,疯狂地砸向门板。
咚!咚咚咚!咚!
“神父!叶甫根尼神父!开门!求您开门!我是卡佳!救救我们!”我的哭喊声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绝望。
拳头砸在冰冷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屋里死寂一片,仿佛空无一人。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我更加用力地捶打,指甲在粗糙的木门表面刮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神父!求求您!开门啊!沃佳诺伊!沃佳诺伊在我家里!它……”
就在我抬起手,准备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砸下去时——
一股冰冷彻骨的触感,猛地缠上了我的左脚脚踝!
那不是雨水的凉,而是一种带着粘腻湿滑、仿佛深水淤泥般的、活物的冰冷!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毛骨悚然的触感顺着我的小腿飞快地向上蔓延!是粗糙、坚硬、如同枯骨般的指甲,正一点点地、带着试探和贪婪的意味,刮蹭着我湿透裤管下的皮肤!
有什么东西……趴在地上……正顺着我的腿……向上爬!
它冰冷、瘦骨嶙峋的身体紧紧贴上了我的后背,一股混合着水腥味和腐烂气息的恶臭瞬间将我包围。那东西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和死亡的冰冷。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嶙峋的骨骼轮廓,感觉到它冰冷的、带着吸盘般的触感紧贴着我的脊椎向上蠕动!一只枯瘦、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缓慢而坚定地,从我的后背绕向我的脖子!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极度的恐惧像水泥一样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有僵直地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黑暗中的祭品,等待着那冰冷的死亡之吻落下,等待着脖子被扭断的脆响……
就在那冰冷刺骨、如同枯枝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喉咙的刹那——
吱嘎!
面前那扇沉重、仿佛永远不会开启的橡木门,竟然毫无预兆地向内打开了!
一道昏黄温暖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门口最浓重的黑暗。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充满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伴随着这声断喝,一把干燥的、带着谷物清香的黑色麦粒(东正教驱邪常用物)如同密集的冰雹,猛地从门内泼洒出来,精准地砸在我身后那冰冷、紧贴着的存在身上!
“嘶嘎——!!!”
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在我脑后响起!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怨毒,像是滚烫的烙铁按在了腐烂的皮肉上!那只即将扼住我喉咙的冰冷枯手像被火燎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紧接着,门内又响起了低沉、快速、如同洪流般不可阻挡的古老祷文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神圣而强大的力量,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狂跳的心脏上,也狠狠砸在我身后那邪物身上。
“滚回你的黑暗深渊!污秽之物!以主之名!”
伴随着祷文最后一句雷霆般的断喝,一个锈迹斑斑、刻满繁复十字架纹路的铜制小圣铃被一只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摇响了。
叮铃——叮铃铃——
清脆、穿透力极强的铃声在狂暴的雨夜中响起,如同无形的利剑!
“噗嗤!”
一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如同沼泽深处腐烂生物般的焦糊腥臭味猛地爆发开来!
那只冰冷、嶙峋、带着吸盘般触感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瞬间从我背上脱离!那股令人窒息的重量和冰冷感消失了。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眼角的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缕扭曲、污浊的青色烟雾,在门口昏黄的光线和瓢泼大雨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噩梦,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那股残留的焦臭灌入肺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门内,叶甫根尼神父高大的身影完全显现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长袍,胸前挂着沉重的十字架,银白的头发和胡须在灯光下如同圣像画里的光环。他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此刻正穿透雨幕,严厉地审视着我。
“沃佳诺伊的幼崽,”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刚才驱散的只是一只恼人的蚊虫,“最是狡诈阴毒。它们会在这样的夜晚爬上岸,像水蛭一样趴在落单旅人的背上,慢慢吸食他们的恐惧和生气,直到把人变成一具空壳……然后,咬断脖子。”他做了个利落的手势,眼神冰冷,“你母亲背上那个东西……恐怕不只是印记那么简单了。”
我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顾不上道谢,也顾不上身上的泥泞和冰冷,我语无伦次、带着哭腔将家里发生的一切——从巴布什卡讲鬼故事开始,到妈妈“回来”的异常,那串恐怖的小脚印,爸爸的出现以及他带来的关于奶奶淹死的噩耗……一股脑儿地、急迫地告诉了眼前这位可能是唯一救星的老神父。
叶甫根尼神父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在听到“爸爸说奶奶淹死了”以及“奶奶让我来找您”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手中捻动着一串油亮的木质念珠,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近乎虚脱地等待他的回应时,老神父缓缓抬起眼。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邃的阴影。他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冷硬、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线条。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孩子,”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你的父亲,阿列克谢……他在说谎。”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着沼泽深处的腐味。神父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的支撑。
阿爸……在说谎?
谎言?关于什么?关于巴布什卡的死?还是……别的?那些被他带回家的、粘在袖口上的深绿水藻,此刻在我混乱的记忆里浮现,带着不祥的墨绿色泽。他不是说……是去池塘找巴布什卡的尸体吗?
神父叶甫根尼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屋外无边的黑暗与暴雨,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沉重如铅的忧虑和一种近乎悲悯的警惕。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侧过身,示意我进屋。门内炉火的暖意和干燥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冰冷死亡形成两个世界。
但我僵立在门口,双脚如同被无形的冰钉牢牢地钉在潮湿的门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颤栗,顺着我的脊椎蛇一般向上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那感觉如此熟悉——冰冷,粘腻,带着深水淤泥的滑腻和枯骨的嶙峋。
它……又来了。
不是幻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冰冷、瘦小、如同浸透了冰河水的枯枝般的手,正悄无声息地、带着令人作呕的粘滑触感,从我的后腰,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那嶙峋的指关节,隔着湿透的衣衫,刮蹭着我的皮肤。冰冷的、带着水底腐烂气息的吐息,若有若无地喷在我的后颈上。
我甚至能想象出它的样子——一个皮肤泡得肿胀发白、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黑洞的孩童形体,正用那双没有生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暴露的脖颈。它的重量很轻,却又无比沉重,压得我几乎窒息。
神父叶甫根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捻动念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猛地聚焦在我的背后,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面对污秽邪物时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了然。
我无法动弹,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僵硬地、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越过自己沾满泥浆、瑟瑟发抖的身体,最终落在门槛前那片被屋内光线照亮、湿漉漉的地面上。
浑浊的泥水里,倒映着门口昏黄的灯光,也倒映着我僵直的身影。而就在我的影子旁边,紧贴着我脚踝的位置——一个更小、更淡的影子轮廓,正清晰地映在那里!
小小的头颅,稀疏、紧贴在头皮上的影子毛发,嶙峋的、如同树枝般向上伸出的手臂影子,正紧紧地环抱着……我的影子的小腿。
它来了。它从未真正离开。
神父低沉、仿佛蕴含某种古老力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穿透了雨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回头,卡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