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逃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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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他!别让他溜下去!”

尖利的呵斥声混杂着皮鞭破空的爆响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钟柏昌心脏猛地一缩。

一个裹着破烂深色粗麻布衣的身影,如同野狗,从伐木堆的方向连滚带爬地朝着豁口这边冲了下来。

那人头发披散纠成一绺绺,沾满草屑泥浆,赤着脚。

奔跑的姿态踉跄蹒跚,用尽全力却显得笨拙可笑,显然是力气早就耗空到了极限,每一步都可能直接栽倒。

“抓住他!”紧追其后的两个精壮护卫面目狰狞,手中粗长的绳索如同活蛇般甩动,显然早有准备。

钟柏昌就站在豁口靠里一点的位置,眼睁睁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等那人扑到钟柏昌近前,斜刺里闪电般冲出三条人影,动作干脆利落到。

一人从侧后方狠狠飞起一脚踹在他膝弯处,那人如同断线木偶般惨嚎着扑倒在地,啃了满嘴混着沙石的泥灰。

另外两个侍卫直接扑上去,拧胳膊的拧胳膊,用膝盖死死顶住他后心。

那人整张脸都被死死按在地上,只剩下破风箱般嘶吼和绝望的呜咽。

沈盛这才喘着粗气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刻意做出的惊慌和焦急,冲着那两个追人的护卫厉声呵斥:“混账东西!养你们吃干饭的?眼皮子底下能让这杂种跑出来?惊扰了贵客,你们有几个脑袋砍?还不拖走!再让他跑出来一次,你们几个就替他去石矿坑里卖命去!”

说完,沈盛才像刚看见钟柏昌一般,脸上立刻挤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对着钟柏昌深深一揖:“惊扰老大人了!都是下面这群奴才惫懒无能,让您老受惊了!就是个不服管教的刁滑逃工,手脚不干净不说,还一肚子邪火,竟敢趁人不备妄图逃走!”

沈盛这番话声调高亢,语气激烈。

钟柏昌站在原地,脸上血色早已褪尽,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薄纸。

钟富和家丁警惕地挡在他身前半臂距离。刚才那一幕兔起鹘落,太过突然。

他垂眼盯着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逃工”。

这张脸……钟柏昌心神剧震,一股冰冷的麻意从后颈脊椎瞬间窜到头顶。

像是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

心头猛跳,一个荒谬的念头刚刚冒出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荒谬!

钱老爷子何等养尊处优?就算死,也绝不可能变成这副鬼样子!

绝不可能是他!

沈盛见他沉默地盯着地上的人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挥手厉喝:“还愣着干什么?押回去!锁在废料洞!今天不准给饭吃!”

两个护卫狠厉地应了一声,粗暴地扯起地上的“逃工”。

钟柏昌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条被拖远的背影,后背一片冰凉。

沈盛又躬身致歉了几句,语速很快,态度看似恭谨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钟柏昌神思不属,沈盛告退后,他仍僵立在原地。

这时,旁边几个背着沉重竹筐的工人经过。

他们个个汗流浃背,灰头土脸,钟柏昌猛地回神,眼神锁定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为木讷老实的汉子。

“小哥,”钟柏昌一步跨过去,袖中滑出一小块碎银子,精准地塞进那汉子手中,声音压得极低,“借一步说话。刚才那逃工……”

汉子的手猛地一抖,仿佛接住的不是银子而是炭火。

他眼神惊恐地瞟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沈盛,又慌慌张张地扫视周围。

“老、老爷饶命……”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拿着!老夫只问一句,”钟柏昌轻声询问:“那人……是从山上下来的?那山上到底是什么营生?”

汉子眼神闪烁,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最终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挤出一句话:“是从上面煤窑下面出来的……不、不是煤窑。像是石矿坑底下人,人是被看管着干活儿的……很凶的监工从来……从来不准下山的……那些人……唉……老、老爷,小的还要去交石块……耽误不得……”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话没说完,就像身后有恶鬼在追,埋头钻进了旁边堆放的木料后面,消失了踪影。

煤窑?石矿坑?被看管着干活?从不准下山?

钟柏昌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噼啪炸响。

沈嘉岁,她在矿山里私役重犯!甚至可能私开黑矿!

还有那条宽路的目的——不是为运送奇珍异兽,是为了运输巨量的矿料矿石。

原来如此!

“回府!立刻回府!”

钟柏昌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

他没有回头。因此也看不见,身后了望草棚下,纪再造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对旁边一个侍卫点了点头。

那侍卫立刻转身离开。。

此时,沈嘉岁正站在高处一片平整出来的石台上。

山风猎猎,吹动她淡青色束腰长裙的裙摆。

她并未回头看送信而来的亲卫,目光依旧平静地越过下方层叠的工棚和新凿出的通道,投向更远处,新昌县城隐在暮色炊烟中的轮廓。

“禀县主,”亲卫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沈嘉岁听清,“钟老爷子怒气冲冲离开了后山豁口,由沈管事引发那场意外后,询问了一名工人,已直奔钟府而去。”

沈嘉岁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山风将她的声音送出去很远:“山上关着的那几个,今天劳作时可还安分?”

“回县主,尤其那个钱老爷子,自听到钟老爷子进府的消息后,便嚷着要下山见钟柏昌。刚才豁口处那一场逃亡,虽按计划将他锁拿,但他最后看向钟柏昌的眼神,恐怕……”

亲卫顿了一下。

沈嘉岁终于微微侧过头,唇角却似乎极淡地向上弯了一瞬,不是笑,而是一种棋手落下关键一子时的笃定:“不疯魔,如何成真?他看到也好,猜疑也罢,都是火上添油。钟老头这把年纪,心火太旺,烧起来,连他自己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