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张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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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青天大老爷!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求您发发慈悲!”张母涕泪横流,“他早上…早上还能跟俺说话啊!他说…娘…俺饿…俺想喝口热水…他…他不想死啊!贵人!您菩萨心肠!您救救他!俺给您当牛做马!俺下辈子也报答您!求您了!”
她语无伦次,哭喊哀求,她死死抓住沈嘉岁裙摆的一角,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仿佛只要松开手,她唯一的儿子就会立刻死去。
沈嘉岁蹲下身,目光扫过地上抽搐不止的张尧,又回到张母绝望的脸上:“他怎么到的这里?”
“背…背来的!”张母哭道,胡乱指向旁边地上一条磨得发亮的粗布带,“俺一路背着他…从永州到这…俺不能丢下他啊…”
那布带的一端还系着死结,另一端散落。
沈嘉岁不再多问。
她伸出手,迅速翻开张尧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探了探他冰冷颈侧的脉搏,触手处脉象虽微弱紊乱,却并非全然断绝的濒死之象。
“他还没死。松开手,背上他,跟我走。”
这简短的一句话,对张母而言如同天籁。
她猛地止住嚎哭,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手忙脚乱地抓起那根粗布带,在衙役的帮助下,咬牙将儿子的身体再次背到自己背上,每一步都踉跄得让人心惊,却紧紧跟在了沈嘉岁身后。
燕回时护卫在侧,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流民们默默让开道路,眼神复杂地望着县主带着那对母子走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帐篷区。
沈嘉岁没有带他们去临时安置流民的大棚,而是径直走向县主府。
门在深夜打开,灯火通明,仆役无声肃立。
“备热水,干净的布巾。”沈嘉岁吩咐着,脚步不停,直接引着张母进了西厢一间干净的客房,“把他放下。”
张母几乎是瘫软着将儿子放到铺着厚实被褥的床上,自己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
沈嘉岁没有看她,对跟进来的贴身侍女道:“速去请王御医来。”
很快,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提着药箱匆匆而至,正是皇帝赐予沈嘉岁的两位御医之一。
王御医也不多言,立刻上前,先是探脉,又仔细察看张尧的舌苔、眼睑和口鼻溢出的秽物,神色凝重。
“如何?”沈嘉岁问。
王御医收回手,捋了捋胡须:“回县主,此人乃是长途跋涉,心力交瘁,饥寒交迫,惊惧过度,以致元气大伤,神不守舍。方才骤然受食,虚不受补,故呕吐抽搐。眼下寒气深侵,心神涣散,险象环生。”
他顿了顿,看向沈嘉岁:“当务之急,须以猛药祛其深寒,以安神之剂定其惊魂,再徐徐调补已亏之气血脏腑。只是……此人根基已损,非一朝一夕之功,需长期静养,精心调护,方可有望恢复如初。”
“开方。”沈嘉岁干脆道。
王御医立刻提笔,在侍女铺好的纸上龙飞凤舞。
药方开好,自有伶俐的小厮拿着方子飞奔出去抓药煎煮。
直到这时,屋内的紧张气氛才稍稍缓和。
张母一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此刻见御医开了方,贵人又如此决断,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
“贵人…活菩萨…”张母对着沈嘉岁连连磕头,泣不成声,“您的大恩大德…老婆子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沈嘉岁示意侍女扶她起来坐到旁边的矮凳上,递过一杯热水:“不必如此。你且说说,你们从何处来?家中可还有旁人?”
张母捧着那杯温水,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
“俺们原是永州城里开小茶庄的…安安稳稳…虽不富贵,也能糊口…”
“那杀千刀的仗,说打就打过来了!城破了,乱兵像蝗虫,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俺们那点家当,眨眼就没了…”
“俺公爹想护着铺子里最后一点茶叶,被冲进来的兵一脚踹在心口…当场就没了气啊…”
张母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手里的水杯,“俺婆婆一口气没上来,哭喊着‘老头子’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俺大儿子是个实诚人,被拉去守城,就再没回来。有人说,看见他死在城头了,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媳妇带着俺那才三岁的孙儿跑散了,到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二儿子和他媳妇逃命时被冲散了,俺老婆子带着尧儿拼命跑。”
“就剩下俺和尧儿了,尧儿身子弱,一路病着,俺背着他讨饭,躲了好几次,都以为撑不过去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悲泣。
这时,小厮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了。
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王御医亲自尝了尝温度,点了点头。
张母猛地站起,用袖子狠狠抹掉眼泪,接过药碗。
她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点黑褐色的药汁,自己先吹了吹,然后轻柔地掰开张尧紧咬的牙关,一点点喂进去。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就用手指小心地抹去。
一碗药,喂得极其艰难,却异常专注。
大约半个时辰后,床上一直僵直冰冷的张尧,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的呻吟。随即,他那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尧儿!你醒了!娘的儿啊!”张母惊喜交加,扑到床边。
张尧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几下,终于聚焦在母亲涕泪交加的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娘…”
“哎!娘在!”张母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泣不成声。
张尧的目光缓缓移动,越过母亲,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嘉岁身上。
虽然从未见过,但那通身的气度,让他瞬间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求生的本能和对恩情的认知,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挣开母亲的手,竟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尧儿!你做什么!”张母惊呼。
张尧咬着牙,额头渗出虚汗,身体摇摇晃晃,却异常固执地挪到床边,双脚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着床沿,深吸一口气,对着沈嘉岁,深深一揖到底:
“晚生张尧…谢县主救命大恩!再造之恩,没齿难忘!晚生愿效犬马之劳,以报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