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的夜也能熬到天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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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让王虎把当年害死我哥的凶手交出来,”赵洪生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我要亲自送他进监狱。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孩子们知道,江湖再乱,也得有规矩。”
王虎妈看着他眼里的挣扎,突然明白——这老小子不是要血债,是要个交代,给死去的兄长,也给活着的自己。
“我答应你。”她伸出手,“就像当年我男人说的,争来争去,最后都是给孩子争的。”
赵洪生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那手上有刀疤,有老茧,是双撑过风雨的手。他终于缓缓伸出手,两只布满伤痕的手在茶香里相握,像两块在海浪里碰撞了半生的礁石,终于找到了相安的姿态。
窗外的石榴树下,小雅正把半块麦芽糖塞进王虎嘴里,笑得像朵向日葵。王虎的脸有点红,却没躲,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化了的糖。
堂屋里的两个人同时看向窗外,眼里的冰霜渐渐化了,露出底下藏了太久的柔软。
原来江湖最深的恩怨,从来不是靠刀砍断的;最硬的骨头,也会被孩子的笑声泡软。那些淌过的血,流过的泪,终究要在下一代的手里,酿成另一种滋味——不是苦,不是涩,是带着麦芽糖香的甜。
管家端着点心进来时,看见两个老江湖正对着窗外笑,眼角都泛着光。他愣了愣,悄悄退了出去——有些故事,该翻篇了。
月光透过石榴树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影。小雅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指尖沾着黏糊糊的糖渍,抬头看王虎时,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虎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夜风里的凉,“我知道你心里有招娣姐。上次在实验室,我看见你盯着她培育的幼苗发呆,眼神软得像棉花——那是看我的时候没有的样子。”
王虎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布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海水味。
“可我还是想试试。”小雅把脸埋进外套里,闷闷地说,“我爹总说我傻,放着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不要,偏要往你这浑水里跳。可他不知道,我第一次在货运站看见你,你把证据拍在他桌上,说‘冲孩子来的不算好汉’时,我就觉得……这才是真男人。”
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却笑得倔强:“你为招娣姐守着心,我佩服;你为家里人硬扛着恩怨,我敬你。我不是要取代谁,就是想站在你身边,看你把码头改成绿色物流基地,看你跟招娣姐合作的农业项目落地,看你……慢慢笑起来。”
王虎看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他像头犟驴,认定的路九头牛都拉不回。眼前的小雅,分明也是头小犟驴,偏要往他这长满刺的人生里闯。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我心里的位置……”
“我知道!”小雅打断他,眼里的光却没灭,“就像我爹总对着我妈照片说话,心里的位置谁也抢不走,可日子还得过啊。我不逼你忘了她,我就想……让你以后想起她的时候,嘴角能带着笑,而不是现在这样,苦得像黄连。”
她踮起脚,把手里的麦芽糖塞进他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极了很多年前,招娣塞给他的那块红薯干。
“虎哥,”小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疤,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我不是不知不觉爱上你,是清清楚楚看着你的好,看着你的难,看着你把所有的硬都给了江湖,把所有的软都藏起来。我就想做那个……能让你偶尔软下来的人。”
海风从码头吹过来,带着咸涩的气息,吹动她的发梢,也吹动王虎心里那道冰封的河。他想起招娣蹲在田里的样子,想起她哭着说“我们算了吧”,想起自己在码头的日日夜夜——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看穿他硬壳下的疲惫,愿意捧着颗真心,来焐热他这颗捂不暖的石头。
“我这样的人,”他握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带着点颤抖,“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不怕。”小雅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整片星空,“我爹说,我妈当年也是明知江湖险,偏要往我爹身边站。有些命,躲不掉的。”
她凑近他,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胸口,能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像码头最坚实的船锚。
“虎哥,别拒绝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又异常坚定,“就算你心里永远有个角落属于招娣姐,我也认了。我就想陪着你,看码头的日出,等你爹醒过来,看玥玥考上大学……这些日子里,有我一个位置就行。”
麦芽糖的甜味还在舌尖,混着她发间的清香,像股暖流,慢慢淌进王虎心里最硬的地方。他抬手,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里,带着新生的温柔。王虎知道,有些过去永远抹不掉,有些思念永远放不下,但眼前的姑娘,带着一身阳光,撞进了他布满阴霾的人生里,这或许就是命运的补偿——在他以为这辈子只能与恩怨为伴时,有人递来了一颗糖,说要陪他把苦日子过甜。
“不拒绝。”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像上次那样,拿自己的命冒险。”
小雅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蓄满了泪,却笑得比月光还亮:“嗯!”
王虎看着她,突然觉得胸口那道空了很久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填满了。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沉甸甸,是被人捧着真心相待的暖意,是在漫长黑夜里,终于看见的一点星光。
夜风还在吹,石榴树下的两个人,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慢慢依偎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雨里纠缠生长的植物,终于找到了可以相互依靠的姿态。
江湖路远,恩怨难了,但只要身边有颗愿意陪你吃糖的真心,再长的夜,也能熬到天亮。
王虎躺在床上,天花板的纹路在黑暗里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白天跟小雅在石榴树下待了半晌,她给他讲在国外学画的趣事,讲父亲怎么偷偷在她行李箱塞零花钱,讲起母亲时眼里的光,像极了招娣说起田里新苗的样子。
“虎哥,你知道吗?我妈留下本食谱,最后一页写着‘要嫁就嫁肯为你剥虾壳的人’。”小雅当时晃着腿笑,“我爸现在还总对着食谱发呆呢。”
王虎翻了个身,枕头蹭到脸上,带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小雅刚才靠过的地方。他想起母亲傍晚说的话:“赵家丫头心善,又得赵洪生疼,你跟她走近点,不是为了码头,是为了你自己能活得轻松点。”
那时他只当是母亲的算计,现在却摸着心口发闷。这姑娘的心太干净,像雨后的码头,连泥沙都透着清亮,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利用。
“妈这步棋,走得真够绝的。”王虎自嘲地笑了笑。母亲算准了赵洪生护女心切,算准了小雅会对他动心,甚至算准了他骨子里那点不肯伤害好人的软——这哪里是提亲,分明是让他在人情里慢慢卸了赵洪生的防备。
可交出当年的凶手,难如登天。
那人叫老默,现在是码头的看守,瘸着条腿,是当年跟着老王头出生入死的兄弟。王虎小时候,老默总把他架在脖子上,用瘸腿蹬着三轮车带他去买麦芽糖。就是这个看着憨厚的汉子,当年为了护老王头,亲手把赵洪生的哥哥推下了海。
这些年,老默守着码头的废弃仓库,像守着个活棺材。王虎偶尔去看他,他总说:“虎子,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但你记住,血债迟早要还。”
王虎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码头的灯火。老默的值班室就在仓库最里面,灯还亮着,像颗孤悬的星。他想起父亲昏迷前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别……别为难老默……他是替我……”
手心突然冒出冷汗。一边是赵洪生的心愿,是小雅的期盼,是了结恩怨的唯一机会;一边是替父亲顶罪的兄弟,是刻在骨子里的江湖道义。
“虎哥?”铁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犹豫,“老默叔……在楼下等你,说有话跟你说。”
王虎的心猛地一沉,推开门冲下楼。老默站在院子里,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布包,看见他就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虎子,听说……你要跟赵家丫头成亲了?”
“默叔,我……”
“别解释。”老默把布包递给他,“这里面是当年的账本,还有我写的认罪书。赵洪生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王虎的手僵在半空,不敢接:“默叔,你这是干什么?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是我干的,就该我担着。”老默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疼,“你爹护了我一辈子,我不能让他闭眼都不安生。你想把码头改成干净地方,想让你妹妹安心读书,就得把这道坎迈过去。”
他抬头看着王家老宅的窗户,眼里闪过点怀念:“我跟你爹当年闯码头,总说要让下一代过好日子。现在好日子来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没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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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会坐牢的!”王虎的声音发颤。
“坐牢好啊。”老默笑了,笑得有点释然,“仓库里的老鼠都认识我了,换个地方养老,挺好。”他顿了顿,眼里的光暗下去,“就是……以后不能给你妹妹买麦芽糖了。”
王虎再也忍不住,猛地抱住他,眼泪砸在老默的肩膀上:“默叔!”
“傻小子。”老默拍着他的背,声音也带了哽咽,“江湖路,总有到头的那天。我替你爹还了赵家的债,你替我们守住这码头,守着干净,守着安稳……别让我们这些人白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老默跟着警察走了。他走得很稳,路过赵洪生家的方向时,还抬头看了看,像是在说“债清了”。
王虎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个布包,里面的账本硌得手心生疼。铁牛走过来,红着眼圈:“虎哥,默叔他……”
“他是英雄。”王虎的声音哑得厉害。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件外套,轻轻搭在他肩上:“你默叔说得对,债总要还。这样,赵家安心,你也安心,孩子们才能真的安稳。”
王虎看着母亲眼里的光,突然懂了。所谓铁娘子,不是心硬,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舍,什么时候该守。她要的从来不是码头,是孩子们能在阳光下过日子,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提心吊胆。
“妈,”他转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去赵家说吧,日子定下来,我想……尽快。”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好,妈这就去。”
风吹过码头,带着新翻泥土的味道。王虎知道,老默用自己的后半生,为这场持续了两代人的恩怨画上了句号。而他,要带着这份沉甸甸的牺牲,把码头走成一条干净的路,把日子过成老默、父亲、赵洪生他们都期盼过的样子——没有刀光,只有阳光;没有血债,只有烟火。
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而温柔,像在跟过去告别,也像在迎接新生。王虎握紧了拳头,朝着阳光升起的方向走去。
路还长,但心,终于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