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老冤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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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爹醒过来那天,阳光透过ICU的玻璃窗,在被单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他刚睁开眼,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穿着黑色唐装,手里盘着串油亮的核桃——是赵洪生。
“你个老东西,”赵洪生抬眼,嘴角扯出点笑,眼角的疤跟着动,“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王虎爹的喉咙动了动,插着氧气管说不出话,却也扯了扯嘴角,眼里的光像两簇刚燃起来的火星。
旁边的护士吓了一跳,刚要上前,却被王虎妈拉住。两个老太太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的两个老头,眼里都带着点说不清的复杂。
“当年抢码头,你把我撞进海里,我以为这辈子都爬不上来了。”赵洪生拿起个苹果,慢悠悠地削着,果皮连成条,没断,“结果你让手下把我捞上来,还偷偷送了三个月的药——这事,我记到现在。”
王虎爹眨了眨眼,像是在说“应该的”。
“后来我哥去找你拼命,”赵洪生的刀顿了顿,果皮断了,“你明明能让他横着出去,却只打断了他的腿。我总骂你假仁假义,现在才明白,你是怕我赵家绝后。”
氧气管里传来轻微的气流声,王虎爹的眼眶红了。
“我女人死的时候,”赵洪生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你让老王头偷偷给她立碑,每年带着虎子去磕头。我恨了你二十年,却在清明看见那碑前的白菊时,心里跟被猫抓似的。”
他拿起块苹果,递到王虎爹嘴边,语气里带着点别扭的温柔:“尝尝?你以前总说,码头的苹果没家里的甜。”
王虎爹小口咬着,苹果的清甜在舌尖蔓延开来,像很多年前,两个年轻的汉子蹲在码头的角落里,分着吃的那个苹果。
“小雅说要嫁虎子,”赵洪生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看着她护着那小子的样子,就像看见我女人当年护着我——有些事,躲不掉。”
王虎爹的手微微动了动,王虎赶紧握住,那只手枯瘦,却带着股劲。
“恩怨这东西,”赵洪生笑了,笑得有点涩,“就像码头的潮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可总有落潮的时候。我们斗了一辈子,最后让孩子们给结了局,挺好。”
他站起身,拍了拍王虎爹的被子:“好好活着,等你好了,咱哥俩喝顿酒。不聊码头,不聊恩怨,就说说当年在码头偷玉米被追的事。”
王虎爹眨了眨眼,眼里的泪掉下来,砸在被子上,像颗迟到了二十年的和解。
赵洪生没回头,大步走出病房。走廊里,王虎妈站在那,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当年你哥的药费单,我找出来了,该还的……”
“烧了吧。”赵洪生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释然,“再提,就对不起孩子们了。”
两个老人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的阳光,都没说话。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却吹不散那些沉淀在岁月里的无奈——谁不想安稳度日?谁愿意刀光剑影?可江湖这条路,一旦踏进去,就由不得自己。
王虎站在病房里,看着父亲眼里渐渐亮起的光,突然明白,所谓恩怨,不过是两个男人在命运的漩涡里,身不由己的挣扎。他们不是天生的仇人,是被时代、被生计、被那些身不由己的选择,推到了对立面。
而现在,孩子们用爱,解开了他们用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
父亲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像是在说“都过去了”。王虎握紧那只枯瘦的手,心里忽然踏实了——父亲会好起来,码头会好起来,那些血与泪的过往,终究会被岁月抚平,变成老人们酒后的谈资,变成孩子们听来的故事。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在病房里投下温暖的光斑,像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拥住了这两个在江湖里沉浮了一辈子的男人,也拥住了那段终于尘埃落定的过往。
王虎爹能坐起来那天,赵洪生拎着个保温桶又来了,里面是他亲手炖的排骨汤,说是“给老东西补补,免得没人跟我斗嘴”。
王虎爹刚能说上两句话,声音还发虚,听见这话却笑了,咳得胸口直颤:“你个老小子……还是这么记仇。”
“能不记仇?”赵洪生往他碗里盛汤,勺子在碗沿磕出脆响,“当年你抢码头那股劲,跟疯了似的,拿着炸药包就往我船上冲,兄弟们都叫你‘玩命三郎’。你知道你结了多少仇家?光我知道的,就有李家、张家、还有南边的海匪……哪一个不是想扒你皮抽你筋?”
他顿了顿,瞥了眼站在旁边的王虎,嘴角撇了撇:“你这小子,要不是娶了我姑娘,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上次李家那批货,要不是我让人偷偷换了路线,你以为凭你那点人手能挡得住?”
王虎愣了愣,想起上个月那场莫名其妙的“意外”,货轮临时改道避开了伏击,当时只当是运气,原来……
“你……”王虎爹看着赵洪生,眼里闪过惊讶。
“别以为我是帮你。”赵洪生别过脸,耳根却有点红,“我是怕我姑娘刚嫁过去就守寡,丢我们赵家的人。”
王虎妈端着水果进来,听见这话笑了:“他赵叔,你就别嘴硬了。上次虎子被人堵在巷子里,是谁带着人‘路过’解围的?”
赵洪生把保温桶往桌上一墩,佯怒道:“要不是看在小雅哭着给我打电话,我才不管!”
王虎爹喝着汤,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这辈子跟你斗,我好像……没赢过几次。”
“你还想赢?”赵洪生瞪眼,“当年抢码头,你断了我三根肋骨,最后还不是把最肥的航线让了半条给我?后来你儿子跟我闺女好上,你明着不吭声,暗地里帮了多少忙?老王头,你就是个外硬内软的货!”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疤挤成一道缝:“可我呢?斗来斗去,最后把闺女都赔进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当年我爹跟你爹斗,我跟你斗,结果倒好,下一辈成了一家人。合着我赵家,天生就是给你王家当陪衬的?”
王虎爹放下碗,看着他,眼里的光软得像化了的糖:“输赢哪有那么重要?你看现在,孩子们好好的,码头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强个屁!”赵洪生嘴上骂着,语气里却没了火气,“我就是不服气!当年你拿炸药包逼我退,我服;后来你儿子用脑子赢了我,我也服。可凭什么……凭什么最后是我先松的手?”
王虎站在门口,听着两个老头像孩子似的拌嘴,突然懂了。赵洪生不是真的在乎输赢,他是舍不得那份斗了一辈子的情谊。就像两棵长在码头的老槐树,根缠在一起,枝桠对着较劲,风一吹就互相拍打着叶子,真要砍了哪一棵,另一棵也会觉得空落落的。
“因为你比我疼闺女。”王虎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当年硬着心肠跟你斗,是因为我知道,退一步,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可你不一样,你把小雅护得太好,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这不是输,是赢了人心。”
赵洪生愣住了,手里的核桃转得飞快,半晌才嘟囔一句:“算你……说得有道理。”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两个老头镀上了层金边。王虎看着他们,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一个卸了满身的戾气,斗了一辈子的仇家,此刻像对老伙计,在病房里慢慢喝着汤,说着那些刀光剑影里藏着的温柔。
原来江湖最深的道理,从来不是谁赢谁输,是到了最后,能坐在一起喝碗汤,笑着说“当年真傻”。
赵洪生走的时候,王虎爹让王虎把那枚传了三代的船锚吊坠送给他。“当年你爹救过我,这东西……该物归原主。”
赵洪生捏着那枚锈迹斑斑的吊坠,突然红了眼:“老东西,等你好了,咱去码头转转,看看孩子们弄的那些新花样。”
“好。”
王虎送他到楼下,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突然听见父亲在身后轻声说:“告诉你赵叔,下次喝酒……我请。”
风从码头的方向吹过来,带着新生的气息。王虎抬头看了看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他知道,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真的过去了,剩下的,是两个老头拌嘴的烟火气,是孩子们牵手的温柔,是码头终于等来的安稳。
输赢?早就不重要了。
王虎爹能下地那天,赵洪生又来了,手里拎着个鸟笼,里面的画眉叫得正欢。他把鸟笼往窗台上一挂,斜着眼看王虎爹:“老东西,能走两步了?别是装的吧?”
王虎爹拄着拐杖,慢慢挪到窗边,喘着气笑:“托你的福,死不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赵洪生逗着鸟,“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跟我斗嘴,闷得慌。”
“你以为我为啥醒?”王虎爹突然说,眼里闪过点促狭的光,“那天护士说你来看我,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凭啥我躺这儿半死不活,你倒能拎着鸟笼遛弯?我要是死了,你不得在我坟头放鞭炮?”
赵洪生手里的鸟食罐差点掉地上,转身瞪他:“你个老王八蛋,我是那种人?”
“你不是?”王虎爹挑眉,“当年我断了腿,你提着二锅头来看我,嘴上骂我活该,转头就把偷袭我的人打断了胳膊。你这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赵洪生被说中了心事,脸一红,梗着脖子:“我那是怕你死了,没人跟我抢码头,日子太无聊。”
两个老头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都没说话。画眉的叫声清脆,混着远处码头的汽笛,像首奇怪的歌,唱着那些刀光剑影里藏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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