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老冤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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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王虎爹突然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为了那口气,谁愿意舞刀弄枪?我只想让老婆孩子能吃上热饭,你不也一样?”

赵洪生摸了摸鸟笼,声音低了些:“我哥死那年,我闺女刚满月。我抱着她站在码头,心里就一个念头——谁也不能动我闺女,谁也不能抢我码头。现在想想,傻不傻?”

“傻。”王虎爹笑了,“可那时候,不傻能活下去吗?”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的热意。王虎爹看着赵洪生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这老小子跟自己,其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硬心软,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刀光剑影里,把所有的牵挂都裹在狠话里。

“等我好了,”王虎爹拄着拐杖,往屋里挪,“咱去码头转转。虎子说要在那盖个公园,种满向日葵。”

“向日葵?”赵洪生嗤笑,“那破花有啥好看的?不如种月季,我闺女喜欢。”

“我说种向日葵就种向日葵!”

“我偏要种月季!”

两个老头又吵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像两块老石头碰撞,带着点笨拙的热乎气。

王虎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争吵,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这世上最动人的和解,不是痛哭流涕的道歉,是两个斗了一辈子的老头,能在夕阳下为了种向日葵还是种月季,像孩子似的争个不休。

输赢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能看着孩子们把日子过成他们当年不敢想的样子——没有血债,只有烟火;没有刀光,只有花香。

鸟笼里的画眉还在叫,窗外的阳光正好,把两个老头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终于能并肩沐浴阳光的老槐树,根缠在一起,枝桠相触,在岁月里,慢慢长成了彼此最熟悉的模样。

王虎爹把拐杖往墙上一靠,胸膛挺得笔直,尽管呼吸还带着点喘,眼里的光却像年轻时攥着刀的样子:“这话我爱听!当年在晒谷场,你把我摁在麦秸堆里揍,我记到现在!”

“你还好意思说?”赵洪生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道浅疤,“是谁咬我胳膊一口,差点把我这块肉啃下来?”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把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全翻了出来。王虎妈端着药进来,笑着摇头:“多大岁数了,还跟孩子似的。”

“你不懂。”赵洪生瞪她一眼,转而对王虎爹说,“就这么定了,等你能走利索了,咱去后山那片空场,摔三跤!谁输了,谁请喝一个月的二锅头!”

“输的还不知道是谁!”王虎爹拍着胸脯,咳了两声又赶紧扶住墙,惹得赵洪生哈哈大笑。

笑声落在病房里,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漾开圈温柔的涟漪。王虎站在门口看着,突然想起小时候,这两个老头总趁着大人不注意,在码头的角落里偷偷分糖吃——赵洪生塞给父亲半块麦芽糖,父亲回赠他颗水果糖,嘴里还互相骂着“吃货”。

原来那些剑拔弩张的岁月里,早藏着旁人看不懂的默契。就像两棵长在石缝里的草,根须在地下缠缠绕绕,露出地面的部分却梗着脖子较劲,风一吹就互相拍打,雨一淋又紧紧挨着。

“前面的事,让孩子们折腾去吧。”赵洪生望着窗外,码头的塔吊正在缓缓转动,吊臂划出的弧线温柔得不像装过集装箱的,“虎子想把码头改成物流园,就让他改;小雅想在码头开画展,就让她开。咱这些老骨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虎爹点头:“对,咱只负责摔跤、喝酒、看孙子。”

“谁跟你有孙子?”赵洪生嘴硬,眼里却笑开了花,“我闺女才刚嫁过去!”

夕阳的光透过纱窗,在他们脸上织出细碎的网。两个老头靠在床头,你一句我一句地规划着伤好后的日子——去后山摔跤,去码头看日落,去老槐树下杀两盘棋,把那些被恩怨占去的时光,一点点补回来。

王虎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老冤家”。走廊里,小雅正提着保温桶走来,看见他就笑:“我爸又跟王叔抬杠呢?”

“嗯,约好伤好去后山摔跤。”王虎接过保温桶,眼里带着暖意。

“随他们吧。”小雅挽住他的胳膊,“我妈说,他们俩啊,这辈子就靠互相较劲活着呢。”

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里没有了过去的戾气,只有安稳的烟火气。王虎看着夕阳染红的天际,突然明白,所谓江湖,到最后不过是两个光着屁股长大的老头,吵吵闹闹一辈子,却在岁月的尽头,把彼此活成了最放不下的牵挂。

至于输赢,早在他们约好摔跤的那一刻,就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事。

老槐树下的石桌上,棋盘摆得满满当当。王虎爹把手里的棋子一扔,气呼呼地瞪着对面的赵洪生:“不算不算!刚才那步你耍赖!”

“输了就输了,还嘴硬。”赵洪生笑得眼角的疤都堆成了褶,把赢来的三颗花生扔进嘴里,“连输三盘,老王头,你这脑子是真不如从前了。”

王虎妈端着茶水过来,笑着给两人续上:“他啊,前阵子躺病床上躺久了,脑子都锈了。”

王虎爹哼了一声,转头看见赵洪生独自坐在那剥花生,身边空荡荡的,突然冒出一句:“老赵,你看我这铁娘子还陪在身边,你是不是也得讨个老伴?整个老婆,省得天天往我这跑,蹭吃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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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连树上的麻雀都静了静。铁牛正蹲在旁边修自行车,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这世上,大概也就王虎爹敢跟赵洪生说这话。

赵洪生剥花生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瞪他:“你个老东西,咒我是不是?”

“我咒你干啥?”王虎爹往石凳上一坐,跷起二郎腿,“前阵子社区张大妈托我问你,说她儿子在国外,自己一个人住着闷,想找个伴儿遛弯下棋。张大妈我认识,年轻时是纺织厂的标兵,干净利落,跟你正好配。”

赵洪生的脸瞬间涨红,抓起棋盘上的棋子就往他身上扔:“你个老王八蛋!我看你是病好了欠揍!”

王虎爹笑着躲,棋子砸在身上也不恼:“你别装!上次在医院,我看见你偷偷看张大妈跳广场舞,眼睛都直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赵洪生梗着脖子,却偷偷往社区活动中心的方向瞥了眼——张大妈此刻正带着一群老太太扭秧歌,红绸子舞得像团火。

王虎妈捂着嘴笑:“他赵叔,老王说的是实话。你一个人住着也孤单,找个伴儿互相照应,小雅也能放心。”

赵洪生别过脸,捡起地上的棋子,声音闷闷的:“我这岁数了,折腾啥?”

“岁数大咋了?”王虎爹拍着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你忘了年轻时说过,等码头安稳了,就娶个会织毛衣的媳妇?张大妈织的毛衣,邻里街坊谁不夸?”

这话戳中了赵洪生的软肋。年轻时他确实想过,等报了仇,就找个温和的女人过日子,给小雅织毛衣,陪她看星星。可后来嫂子死了,恩怨缠了一辈子,这念想早就被压在了箱底。

“再说了,”王虎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带着股促狭,“你不找个老伴,以后摔跤谁扶你?下棋谁给你端茶?总不能天天赖在我家吧?”

赵洪生被他说得心里发慌,抓起桌上的空茶杯猛灌了口,却忘了里面早没水了。王虎爹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哈哈大笑——这老小子,看着硬得像块石头,其实心里比谁都盼着点热乎气。

旁边的街坊们远远看着,都跟着笑。谁不知道赵洪生这辈子最忌讳别人提“找老伴”,也就王虎爹敢戳他的痛处,还戳得他没法发作。

“行了行了,下棋下棋!”赵洪生把棋盘一推,耳根却红得厉害,“再提这事,我掀你桌子!”

王虎爹笑着重新摆棋,眼角却瞥见他偷偷往社区活动中心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风穿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替这对老伙计笑——吵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到头来,最懂你的还是那个跟你斗了半世的冤家。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虎妈坐在旁边择菜,时不时插句嘴,赵洪生嘴上骂着“妇道人家懂什么”,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一盘棋下到一半,赵洪生突然说:“张大妈……真会织毛衣?”

王虎爹手里的棋子差点掉地上,随即笑得更欢了:“不仅会织,还会做红烧肉!比我家老婆子做得香!”

“哼,我才不信。”赵洪生嘴硬,眼里的光却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星,“改天……我倒要尝尝。”

老槐树下的笑声传得很远,混着扭秧歌的唢呐声,像一首热热闹闹的歌。王虎爹看着对面假装淡定的赵洪生,心里清楚,这老小子的春天,怕是要来了。

有些话,只有他敢说;有些关心,只有用这种拌嘴的方式,才能说进彼此的心里。毕竟,他们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是斗了一辈子的冤家,更是这世上最懂对方软肋的人。

至于赵洪生会不会真的去找张大妈,王虎爹一点都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陪着这老小子慢慢折腾——就像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一起折腾码头,一起折腾恩怨,现在,该一起折腾点像样的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