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石碏诛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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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吁蓬头垢面,锦袍破碎,右腿不自然地弯折拖曳着,每一次拖动都溢出压抑不住的痛楚呜咽。石厚更是面如死灰,琵琶骨被精钢锁链穿扣,双臂无力地垂落,嘴唇干裂泛白,眼神空洞涣散。身后沉重的殿门轰然闭合,仿佛隔绝了最后的生机。

上首御座之上,陈侯面容沉肃如同青铜塑像,不见喜怒,只有一双深潭似的眼睛审视着阶下两条丧家之犬:“州吁、石厚。弑君,篡位,构兵,乱邦……桩桩件件,皆为大逆,罄竹难书!寡人受石老大夫泣血之托,收你二人入此樊笼。”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锤砸冰面:“然……寡人不斩尔等。”

州吁眼中骤然燃起一丝微弱的狂喜火星!

“弑君之逆贼,当受国法!行刑之地……”陈侯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腊月寒风卷过殿柱,“非吾陈国宫室,当在——尔等祖宗牌位前!”他目光越过狼狈不堪的囚徒,投向殿外苍茫的天色,“寡人已遣快马,告知卫国诸公卿大夫……尔等,便静候……故土‘恩典’罢!”

那“恩典”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石厚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他惨白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的倒气声!

卫国。

石碏府邸,书案。

苍老的手掌如同覆盖枯枝的薄皮,此刻却紧紧攥着陈侯派快马星夜送达的赤封密报。

老大夫缓缓起身,动作带着风烛残年的滞涩。他一步步走到供奉祖宗牌位的神龛前,幽暗烛光下,那一方方冰冷沉默的牌位如同静默的千载石林。他久久凝视,浑浊的眼眸深处,映着微弱跳动的火光,沉静如同最终判决的玄墨。

身后,两道同样凝重如山岳的脚步声停在书案前。

石碏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向案头那柄古朴无华、然刃口隐现暗青幽光的青铜短剑:

“令:下大夫孺羊肩、右宰丑!”

声音嘶哑,如同青铜剑出鞘时在鞘口最后的摩擦。

“执此剑!” 石碏枯指一点案头短剑,如同点在冥府的入口,“即刻启程……奔赴陈地。”

他猛地转身!那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与威严,浑浊的眼中只剩下两道炼狱业火般森寒而不可动摇的杀意,一字一句,字字带着血锈的气息:

“代我卫国国法!代祖宗列代先君!”

“诛——奸——逆!”

陈国,濮水畔行馆。

昔日用来款待宾客的清雅厅堂,此刻门窗紧闭,气氛凝滞如铅。重兵把守。

堂中,州吁如同笼中的困兽,焦躁地拖着断腿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回挪动,铁链拖拽哗啦作响,每一次挪动都牵扯出痛苦的嘶声。石厚则蜷缩在角落阴影中,面墙而坐,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墙壁里,背脊僵硬如同石柱。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紧闭的门外。

“吱呀——”

枢轴发出干涩摩擦的声响,沉重的大门向内推开一道缝隙。光线涌入,投下两道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黑色身影。

孺羊肩一身玄色素服,腰板挺直如剑,面容是经历风沙与沉淀后的冷硬岩石,须发间皆是铁灰色。右宰丑按刀立在侧后,眼神锐利如鹰。

两人举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四道冰冷的目光扫过堂中二人,如同在打量早已验明正身的待宰牲口。

“父……父亲……派你们来迎我?”州吁被那森冷无情的目光刺痛,强压下心中陡然腾起的巨大不祥预感,挣扎着挤出一点扭曲的笑意,“快!快领我去见父……”(他意指陈侯,情急之下口误。)

“逆贼州吁!国贼石厚!”孺羊肩如同寒冰碰撞的声音骤然打断他的痴想,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判决的森寒,震得房梁微尘簌簌而下!两人缓缓踏上堂中一步,“汝等弑君犯上,罪在不赦!法网恢恢!今奉卫国新君与满朝公卿所命,执国法——”

两人右手同时按上腰间佩剑剑柄!

“嗡——”

一声震彻厅堂的锐利剑鸣骤然炸响!孺羊肩身后侍立的年轻甲士应声而出!掌中捧着的,并非两人佩剑,而是那柄石碏书案上的古朴青铜短剑!那刃口暗青色的锋芒在昏暗中骤然一亮!

“——立诛尔等!”

四个字落地!如同敲响了地狱的铜锣!

州吁脸上的扭曲笑意瞬间僵死!石厚浑身猛一哆嗦,却连头都不敢回!

“住手!!”州吁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尖厉嚎叫!他目眦欲裂地试图向门口冲去!“你们!你们是卫人!是我之臣!胆敢弑君?!大逆……”

“乱!臣!贼!子!”

右宰丑一步踏出!声若洪钟雷霆,每一个字都如同千钧巨锤狠狠砸下!瞬间盖过州吁疯狂而无力的嘶吼!

“人人——得而诛之!”

冰冷如铁的判决响彻厅堂!

“杀!”

声音落下的同时,那年轻甲士手中的青铜短剑已化作一道冷电惊鸿!

“噗!”

利刃入肉的沉闷钝响!血箭如同红泉从石厚的后颈狂喷而出!溅上对面冰冷的白墙,泼洒出大片泼墨般的残酷涂鸦!石厚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那颗布满惊骇与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便如同一个沉重的陶罐,骨碌碌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滚烫的血,洇透了石厚方才蜷缩角落的地面。

州吁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骤然割断了喉咙!他狂怒扭曲的脸因极致的恐惧而瞬间失却所有血色,眼中最后的光点如同烛火熄灭般涣散!

“弑君篡逆!祸乱邦国!”孺羊肩的声音如同来自黄泉的勾魂索命,冰冷平缓地宣判着最直接的死刑!“此乃——天罚!”

那柄还在滴落石厚热血、沾着碎骨肉屑的青铜短剑,已如毒蛇吐信,由下而上,带着一道凄厉无匹的血色寒芒,划破州吁眼前的空气!

州吁下意识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格挡!

“咔嚓!”

短剑的寒光精准无比地绕开手臂,带着一丝诡谲的弧度,狠狠划过州吁脆弱的喉管!

“嗬…咯…” 喉骨碎裂与血浆喷涌的黏稠声音同时响起!州吁的双眼猛地鼓胀出来,充满了猩红的血丝,如同两颗即将爆裂的血珠!他想喊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漏风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气音!大股的鲜血从他断裂的喉管和前颈喷射而出,如同决堤的红潮!将他残存的生命和所有的狂妄、挣扎、野心、不甘,全部无情地冲刷出去!他轰然倒地,庞大的身躯砸在地面上,最后抽搐了几下,溅起细碎的血滴尘埃。

厅堂内只剩下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的修罗场。

孺羊肩冷冷地看着面前两具迅速变冷的尸体。他缓缓躬身,拾起那柄滴血的青铜短剑,用一方素绢擦净其上的热血与碎骨。剑身古老的铭文在幽暗中闪着微光,像是祖先沉默的眼睛。

他撩起衣袂一角,细致地将裹好的两颗仍圆睁双眼、表情定格在死亡瞬间惊骇与绝望的人头分别放入两个特制的、内衬白绢的漆盒之中。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肃杀。侍从上前捧起漆盒,无声地立在两人身后。

孺羊肩与右宰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血腥狼藉,如同看着清扫干净的污秽之地。两人对着门外陈侯大殿的方向,躬身,行礼如仪。

“启禀陈君,”孺羊肩的声音恢复了石碏家臣惯常的低沉平稳,再无半分波澜,“卫国奸逆……业已伏诛!”

陈都上空的铅灰色云层仿佛被方才那一声贯穿云霄的剑鸣骤然撕裂!一道惨白的冬日微光穿透浓云缝隙,短暂而刺目地照亮了大地。光影掠过疾驰的车辕,照亮了车厢中那两个紧紧锁闭、内衬白绢的漆黑漆盒。

盒缝间,一丝暗红早已凝固干涸,如同陈年的血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