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独悬之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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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陵的冬雨终于停了。天光破开沉沉的铅云,漏下几缕惨白的光,落在新都建业的工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新斫木料的清香,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浓重的血腥气。不是真实的血,而是记忆里赤壁的焦糊,巴丘的寒雨,是案头剑鞘上那道凝固暗红所散发的、无形的铁锈味道。
我站在覆舟山巅新筑的望台边缘。脚下的山体被挖开巨大的豁口,露出新鲜的、赭红色的土壤。无数民夫如同蝼蚁,在泥泞中蠕动着,肩扛手抬,将巨大的条石、粗壮的梁木,运往那正在拔地而起的、巨大的城池骨架。夯土的号子声、石匠的凿击声、监工的呵斥声……汇成一片巨大而浑浊的嗡鸣,在初晴的天空下回荡。
风很大,吹得我宽大的玄色锦袍猎猎作响,也吹得我腰间那柄乌木剑鞘轻轻晃动。手指无意识地搭上剑柄,冰冷的触感透过丝绦传来。那冰冷,已不再陌生,不再令人心悸。它沉甸甸地悬在那里,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一种理所当然的、权力的延伸。
“主公,” 工部主事的声音带着敬畏和小心,在身后响起,“此台基址已固,依主公旨意,筑石为城,依山为垒,坚不可摧。新城格局,亦按主公所定‘以御西寇’之要……” 他展开一卷绘着密密麻麻线条的帛图,指点着下方那片巨大的工地。
我的目光掠过帛图上象征城墙的粗重墨线,掠过那些标注着“武库”、“粮仓”、“水门”的字样,最终停留在西面那片特意加粗、刻画着无数箭垛和棱角的区域上。西寇。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暗涌。
周瑜死了。那柄悬在头顶、光芒万丈的剑,折在了巴丘的寒雨里。江东的天,终于彻底廓清。赤壁的烈焰烧尽了北虏的巨舰,也焚尽了我最后一丝优柔与依赖。这柄兄长的剑,终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悬于我孙仲谋一人腰间!再无人能擎起它,在万民狂呼中遮蔽我的光芒!
一股混合着巨大掌控感和冰冷决绝的气息,在胸腔深处无声地弥漫开来。这新都建业,这依山临江的石头堡垒,便是这掌控感最直接的宣告!它不再仅仅是栖息之地,而是剑鞘,是堡垒,是俯视整个江东、乃至整个天下的基石!
“甚好。” 我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淡漠,“城垣务必高厚,临江处,增筑船坞水寨,以固根本。” 目光扫过下方蚂蚁般劳作的民夫,“工期,不得延误。”
“是!卑职谨遵钧命!” 工部主事深深躬下腰去,几乎将额头贴到冰冷的石地。
就在他躬身退下的瞬间,望台石阶处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名身着轻甲、风尘仆仆的侍卫,几乎是跌撞着冲了上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他手中紧攥着一卷薄薄的、用火漆密封的帛书。
“主……主公!荆州……荆州急报!” 侍卫的声音因喘息而嘶哑,单膝跪地,将帛书高高举起。
荆州!
如同平静的冰面骤然被利斧劈开!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激流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搭在剑柄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西寇!那张帛图上特意加粗的防御棱角,瞬间在眼前具象化为一张巨大的、来自西方的狰狞面孔!
我猛地转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寒风!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在那卷薄薄的帛书上!那火漆封印的图案,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刘备!
没有半分迟疑。我劈手夺过那卷帛书!冰冷的封蜡在指尖碎裂。帛书展开,上面的字迹并非出自鲁肃那沉稳的笔体,也非关羽张飞的粗豪,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急切与惊怒的潦草字迹,落款处却赫然是南郡太守——糜芳!
“……刘备借驻公安之兵,近日骤增!关羽巡江,战船屡屡越界,窥我江陵!更有细作报,刘备遣使入蜀,似与刘璋密谋……其心……其心叵测!南郡危殆,恳请主公速发援兵!!”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我的眼底!刘备!关羽!增兵!越界!窥伺江陵!密谋入蜀!
“砰!”
一声闷响!我紧攥的拳头,带着无法抑制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石垛之上!坚硬的石头棱角瞬间刺破了手背的皮肤,鲜血混合着石屑,汩汩涌出,染红了灰白的石面!剧痛传来,却丝毫无法压制胸中那骤然炸开的、焚天的怒火!
好一个“皇叔”!好一个“借驻”!
赤壁的烈焰刚刚熄灭,北虏的血迹尚未干透!我江东子弟的血肉刚刚堆砌起这建业的基石!他刘备!这个惶惶如丧家之犬、仰我江东鼻息才得以存身的“盟友”!竟敢在背后磨刀霍霍!增兵?越界?窥伺江陵?甚至……密谋入蜀?!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暴怒、被轻视的羞辱和巨大危机感的洪流,如同失控的岩浆,在四肢百骸内疯狂冲撞!眼前仿佛看到关羽那柄冷艳锯的寒芒,看到刘备那张看似仁厚、实则包藏祸心的脸!他们站在我借出的荆州土地上,磨刀霍霍,觊觎着我的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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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受伤的猛兽,从我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杀意!整个望台上瞬间死寂!工部主事早已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那送信的侍卫更是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出。
额角那道在书房撞破、刚刚结痂的伤口,因这极致的愤怒而突突直跳,隐隐作痛。手背上被石头棱角划破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脚下的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我死死攥着那卷染血的帛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帛书粗糙的边缘割破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目光越过跪倒的众人,越过脚下喧嚣的建业工地,投向西方。那里,是烟波浩渺的长江,是那片借出去却如同肉中刺的荆州大地,是刘备关羽磨刀霍霍的方向!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秣陵冬雨更冷百倍,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暴怒,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毒蛇般的阴鸷。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抽搐,最终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好。很好。
赤壁的烈焰烧尽了北虏,也烧毁了我的优柔。巴丘的寒雨浇灭了那柄悬顶的巨剑,也淬炼了我的冷酷。如今,刚刚廓清的江东天空,刚刚握紧的权柄之剑,竟又迎来了西面的腥风!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悬于腰间的乌木剑鞘上。那道凝固的暗红血痕,在惨白的天光下,依旧刺目。我伸出手,不是去拔剑,而是用那沾着自己鲜血的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抚过那道冰冷的血痕。黏腻、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掌心伤口的刺痛,带来一种奇异而残酷的真实感。
这柄剑,终于只悬于我一人的腰间。
而它饮血的锋刃,似乎……并未满足。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我的鼻腔中溢出。
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西方,投向那片孕育着新风暴的荆州大地。脸上那冰冷的笑容如同石刻,眼神深处,翻涌的不再是赤壁前的恐惧,不再是巴丘时的惊悸,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淬火玄冰般的凛冽杀机。
刘备?关羽?
你们以为,江东的剑……只斩北虏吗?
这柄剑,悬了太久,饮了太多血。
如今,它渴了。
渴望着……西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