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齐王建饿死松柏下的预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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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刀疤老卒那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写满不耐的脸出现在缝隙后。他看了一眼地上如同蛆虫般蠕动的齐王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浓浓的鄙夷。

“嚎什么嚎!” 老卒粗声呵斥,“时辰未到!等着!” 说完,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还从外面用一根粗木棍顶死!

齐王建被关门的气流冲得向后一仰,重重摔回冰冷的泥地上。那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饥饿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刚才那一丝食物气息的刺激,燃烧得更加疯狂!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冰冷的土墙,扫过潮湿的茅草,最后…定格在屋内角落里,那唯一还带着一点生命色彩的东西——几株从土墙缝隙里顽强钻出来的、枯萎的苔藓。

他的眼神变得诡异而狂热。他猛地扑过去,用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抠挖着墙上那些干枯、带着土腥味的苔藓!然后,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干涩、苦涩、带着泥土的腥气瞬间充斥口腔!他拼命地咀嚼着,吞咽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仿佛在吞食着这世间最污秽的毒药,却又像是在攫取最后一点维系生命的能量。

土屋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送饭的不是刀疤老卒,而是一个面容同样沧桑、眼神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复杂情绪的老兵。他端着一个破陶碗,里面是同样黑乎乎、但分量似乎多了一点的糊糊,还冒着微弱的热气。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满嘴泥土和苔藓碎屑、眼神涣散的齐王建,又迅速低下头,快步走到火塘边,将陶碗放下,低声道:“吃…吃吧。” 声音干涩。

就在他放下碗转身欲走的瞬间,动作极其隐蔽而迅速地,从自己破旧的皮袄内袋里,掏出一小把用干荷叶包裹的、烤得焦黄喷香的松子!飞快地塞进了旁边一堆稍微干燥点的茅草下面!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走了出去,重新顶好门。

这一切,被蜷缩在角落的齐王建,用那涣散却因极度饥饿而变得异常敏锐的余光,捕捉到了!松子!那金黄饱满的松子!那曾经在他临淄王宫里,不过是妃嫔宫女们闲时消遣的零嘴!此刻,却如同世上最诱人的珍宝!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老兵一走,齐王建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堆茅草!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扒拉着!很快,那包散发着松木清香的焦黄松子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饥饿和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理智!他抓起松子,连荷叶都来不及剥,就要往嘴里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踹开!刀疤老卒如同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他显然一直守在门外!他目光如电,一眼就看到了齐王建手中那包刺眼的松子!

“老赵头!你好大的狗胆!” 刀疤老卒一声暴吼,如同惊雷炸响!他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扇在那送饭老兵(老赵头)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老赵头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瞬间渗出血丝,手中的破碗也摔在地上,黑糊糊的粥溅了一地。

“敢私藏食物给这废物?!活腻歪了?!” 刀疤老卒怒不可遏,一脚踹在老赵头的肚子上!老赵头闷哼一声,痛苦地蜷缩在地。

刀疤老卒一把夺过齐王建手中那包松子,看也不看,狠狠地摔在地上!焦黄的松子四散飞溅,滚落在冰冷的泥地里。

“给我捡起来!一粒都不许少!” 刀疤老卒指着地上的松子,对着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的齐王建厉声咆哮,“然后…一粒一粒,当着老子的面…给老子吃下去!吃!”

齐王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刀疤老卒的凶戾彻底吓傻了。他看着地上滚落的松子,看着痛苦蜷缩的老赵头,看着刀疤老卒那狰狞的面孔…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刚才那点因食物而激起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老鼠,颤抖着,在刀疤老卒凶狠目光的逼视下,艰难地、一粒一粒地,将那些沾满了泥土和污垢的松子捡起来。然后,在对方那如同看戏般的、残忍的目光注视下,流着屈辱和恐惧的泪水,将那些肮脏的松子,混合着泥土和绝望,艰难地、一粒一粒地…咽了下去。每一粒下咽,都像是在吞咽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他的喉咙,更切割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人形。

老赵头被粗暴地拖了出去,外面传来拳打脚踢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哼。土屋里,只剩下齐王建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因寒冷、恐惧和那肮脏松子带来的不适而剧烈地抽搐、呕吐。他吐出的秽物里,混杂着未消化的苔藓、泥土和松子碎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

屋外,松涛阵阵,寒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又如同一个古老而冷酷的预言,正一步步走向应验。齐王建空洞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土屋那扇破窗外。窗外,一株虬枝盘曲、在寒风中依旧苍劲的老松,在铅灰色的天幕映衬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索命的鬼爪,笼罩着这间冰冷的死亡囚笼。松树的枝头,似乎还残留着几颗未被风雪打落的、饱满的松果。那近在咫尺的、象征生命的种子,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嘲讽。他终于明白了“自生自灭”的真正含义——不是被遗忘,而是在清醒的绝望中,被饥饿和寒冷,一点点凌迟至死。在这片象征着齐国宗庙(松柏常植于宗庙)的树林里,他这位亡国之君,将被自己的贪婪和懦弱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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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章台宫。春寒料峭,冰雪初融。殿内暖意融融,沉水香的气息依旧,却似乎驱不散一股无形的沉重。嬴政端坐御座,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牍。他手中的朱笔,在竹简上勾勒出一个个决定帝国命运的字迹。

郎中令蒙毅步履沉稳地踏入大殿,他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眼神深处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卷密封的帛书,声音低沉:

“陛下,臣蒙毅复命。齐庶人建…已于三日前,在共地松柏林囚所…**薨逝**。”

“薨逝”二字,他用了对王族的敬称,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最后的、微薄的体面。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侍立的宦官们垂首屏息。李斯、王绾等重臣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目光复杂地投向御阶之上。

嬴政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一滴浓稠的朱砂,在笔尖缓缓凝聚,如同将滴未滴的血。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并未立刻看向蒙毅手中的奏报,而是投向大殿之外。殿门敞开着,初春带着寒意的微风涌入,吹动了殿内的帷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宫阙楼宇,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片共地幽深的松柏林中,落在那间冰冷的土屋里。

许久,他低沉的声音才在寂静中响起,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漠然:

“如何死的?”

蒙毅的头垂得更低:“回陛下…乃…饥寒交迫,油尽灯枯。臣至时,其…其蜷缩于墙角干草之上,形销骨立,已…气绝多时。身畔…身畔散落有未啃食尽的…松树嫩皮及…及泥土。” 他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他省略了老兵私藏松子被发现的惨烈一幕,省略了齐王建被迫吞食泥污松子的屈辱,只陈述了最终的结果——那具在饥饿和寒冷中彻底枯萎的躯壳。

松树嫩皮…泥土…

嬴政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温润的玉环。脑海中,骤然闪过许多年前,邯郸冬夜,破庙寒窑。幼小的自己蜷缩在母亲赵姬冰冷的怀抱里,腹中同样火烧火燎。窗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母亲用冻得通红的手,将最后一点又冷又硬的、掺杂着麸皮的饼屑塞进他嘴里,自己却偷偷吞咽着冰冷的雪水充饥…饥饿的滋味,如同跗骨之蛆,他刻骨铭心。

那枚凝聚的朱砂,终于从笔尖坠落,“嗒”的一声,滴落在下方摊开的竹简上。鲜红的印记迅速在竹青色的简片上晕染开来,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凄厉的血花,又像一只冰冷窥视的眼睛。

“知道了。” 嬴政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奏牍,那滴晕染开的朱砂似乎并未影响他的思绪。他提起朱笔,蘸了蘸砚台里新磨的朱砂,在奏牍上流畅地批注起来,动作沉稳如常。

“着有司,以庶人礼,就地…掩埋。不必迁葬。” 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地补充了一句,如同在安排一件寻常杂务。

“诺。” 蒙毅深深一揖,将奏报交给上前的中车府令,悄然退下。他知道,关于齐王建的一切,在皇帝心中,已经彻底翻篇了。

殿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朱笔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以及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嬴政专注地批阅着奏章,仿佛刚才那个亡国之君凄惨死去的消息,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拂过了帝国这艘巨舰的船舷。

然而,只有侍立在御座旁、最熟悉皇帝细微动作的中车府令赵高,才在低垂的眼睑下,捕捉到了那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一瞬——当蒙毅说到“松树嫩皮及泥土”时,嬴政捻动玉环的手指,曾有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那僵硬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便是更深沉、更冰冷的平静,如同暴风雪后冻得更加坚实的冰原。

赵高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复杂,带着洞悉的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知道,那滴晕开的朱砂,那瞬间的僵硬,远比任何震怒或叹息,都更能说明问题。那个饿死在共地松柏林下的亡国之君,终究还是用他蝼蚁般卑微却无比惨烈的死亡,在帝王坚如磐石的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无法忽视的石子,激起了或许连帝王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丝极其幽微的涟漪。

章台宫外,春风依旧料峭。松柏常青,岁寒不凋。只是在那遥远的共地,一株虬劲的老松下,新添了一抔无名的黄土。黄土之下,掩埋着一个被历史唾弃的名字,和一个在饥饿与松涛声中彻底应验的、冰冷而残酷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