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磷火舔开忠骨色,大荒沉夜照孤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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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玄夜卫秘档?德佑三年事》详实载曰:春四月庚申夜,太保谢渊竟以 “通敌谋逆” 之莫须有罪,被处以弃市之刑。受命监斩者,乃兵部侍郎李仁。行刑之夜,寒风似刀,割面生疼,刑场四周火把摇曳,光影在众人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森然。

当那寒光一闪,谢渊颈血喷溅而出,洒落在冰冷的冻土之上。李仁目睹此景,心中如遭重锤,五脏六腑似被一股无形之力狠狠搅动。待归府之后,竟止不住地呕血半升,整个人摇摇欲坠。

自那日后,李仁阖门谢客,府门紧闭,宅中一片死寂。连续三日,他未上朝理政,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仿佛与外界隔绝。

而李仁之孙李肇所着《秋灯闻见录》亦存有证:“先大父每提及谢太保之死,神情必凝重万分,每每抚案长叹,继而垂泪。其指节因用力紧握,泛出一片惨白之色,久久不语。良久,方缓缓道出:‘那晚的血,溅在冻土上,比三九天的冬雪还凉,粘在靴底,暖不透。’话语间,满是悲怆与无奈。”

今时今日,吾等依据此两则珍贵史料,又缀以李仁残简之中尚未刊印之语,试图细致入微地还原那个寒星黯淡,坠于刑场枯树之上的凄凉之夜,再现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悲歌。

一、待斩——霜啃镣牙裂冷声,鬼火啄灯血影横。旧恩淬刃锋先颤,骨里秋寒比雪生。

二、刑刃——鬼头刀起裂风腥,血溅颓墙作赤铭。磷火舔开忠骨色,大荒沉夜照孤星。

三、归程——血痂粘靴碾鬼声,寒星坠地作磷灯。冤魂絮绕青碑冷,犹唤清官雪罪名。

四、残烛——烛泪堆灰洇血章,兵符啮指冷霜长。孤灯照见旧年甲,犹有刀痕渗月光。

五、惊梦——烽烟化鬼扑床寒,刀痕剜骨透衣残。德胜门影沉如墨,犹听当年战鼓酸。

六、早衙——朝衣结霜立鬼墀,牙咬唇血忍哀思。惊雷待碾奸魂骨,雾锁金銮待破时。

七、对质——铁证凝血叩丹墀,奸魂脱壳语如痴。北番使者牵凶线,血字昭昭照佞皮。

八、棺前——檀棺吞泪血濡裳,指抚棺纹冷透肠。忠烈名镌枯骨上,字生寒芒刺夜长。

九、路祭——麦饼渗血奠孤魂,怨魄牵旗过野坟。老妇哭残棉絮暖,秋风吹落旧时恩。

十、安魂——钟撞坟林鬼气醒,血沸肝肠恨未平。秋菊饮红开似火,忠魂借艳照丹青。

第一节 待斩

德佑三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更烈些。朔风卷着枯叶掠过金陵城的雉堞时,连皇城根的石狮子都似冻得缩起了爪。便是这样一个寒夜,《大吴玄夜卫秘档·德佑三年事》的竹册上,落下了一笔浸着凉气的记载:“秋七月庚申夜,历仕三朝、曾护驾于危难之际的太保谢渊,以‘通敌谋逆’罪弃市。监斩官,兵部侍郎李仁。是夜刑毕,仁踉跄归府,甫入内堂便呕血半升,青衫染赤。自此阖门谢客,三日称病不朝,廊下铜环蒙尘,竟无一人敢叩。”

玄夜卫的秘档素来简冷如铁,字字只记其事,不载其情。可这份冰冷,终究被时光里的私语焐出了褶皱——李仁之孙李肇,在《秋灯闻见录》中为祖父补全了那些未说出口的震颤:“先大父晚年卧于病榻,每忆及谢太保弃市之夜,必推枕坐起,枯手抚案,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泪珠子砸在砚台里,混着残墨晕开一片昏黑。良久,方哑着嗓子道:‘那晚的血,不是热的。溅在冻得硬邦邦的刑场土上,滋滋地冒着凉气,比三九天护城河里的冰碴还凉。粘在靴底,走了三里路回府,竟还是冰的,暖不透啊……’”

岁月剥蚀了刑场的血迹,磨平了监斩台的木痕,却磨不去亲历者骨血中的寒意。谢渊临刑前是否有呼号?李仁举刀时眼神看向何处?寒星之下,刑场枯树的枝桠间,是否曾掠过一只惊鸟的哀啼?这些秘档未载的细节,散落在李仁临终前焚毁未尽的残简中——那几页焦黑的竹片上,依稀可辨“霜寒透甲”“忠魂难安”的断语,墨迹被泪水洇得模糊。

今循《秘档》所载与《闻见录》所记,复从残简的烬余中拾掇碎片,以笔为灯,照亮那个寒星坠于刑场枯树的夜。不为翻案,只为让那夜的血、那夜的泪、那夜暖不透的寒凉,都能在文字里,寻得一处可栖之地。

李仁的靴底碾过刑场的冻土时,听见冰碴碎裂的轻响,像极了那年德胜门城楼上,北元箭矢撞在城砖上的脆声。夜已深,玄色天幕上只悬着几颗寒星,玄夜卫的校尉举着防风灯笼,橙黄的光在他玄色官袍上晃,照出前襟绣的“兵部”二字——这官职,是谢渊三年前在永熙帝面前力荐的。那时德胜门刚破北元,谢渊左肩中箭,箭簇穿透甲胄,血顺着甲缝往下淌,还拉着他的手说:“李仁,你懂边事,兵部缺你这样的实心人,别学那些只磨嘴皮子的官。”

镇刑司提督魏进忠的亲信石崇走过来,皮靴踩在血痕未干的冻土上,发出“咕叽”的闷响,声音像磨过的砂纸,还带着酒气:“李侍郎,吉时快到了,谢渊那边都验明正身了,镣铐都勒进肉里了。”李仁没回头,目光钉在刑场中央那根发黑的木桩上,木头上还留着前几日斩盗匪的刀痕,此刻正渗着黏腻的夜露,湿冷得像谢渊当年在德胜门递给他的伤药——那药汁也是这样,凉得钻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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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辰时接的监斩诏。那时他正在书房校勘《北疆军饷册》,谢渊亲手改的批注还在——“宣府卫冬衣需加絮,每兵三钱银,不可克扣”,墨迹未干,传诏太监就撞开了门,明黄圣旨上“通敌谋逆”四个字,刺得他眼生疼。他想求见陛下,被宫门侍卫拦在丹陛外,只听见魏进忠在殿内高声道:“陛下,李仁乃谢渊旧部,恐有私念,当换他人监斩。”

是陛下的声音传出来,冷得像殿角的冰:“不必,李仁知法,让他去。”他那时就懂了,陛下要的不是一个公正的监斩官,是一个“懂事”的旧部——用他的刀,斩断谢渊在朝堂最后的余温,也断了百官对“谢太保”的念想。

防风灯笼的光突然晃了晃,是校尉的手在抖。谢渊被两个玄夜卫押着过来,粗麻囚服磨出毛边,领口沾着干涸的血渍,磨破了他腕上的旧伤——那伤是当年护驾时为陛下挡箭留下的,疤痕像条暗红的蜈蚣,谢渊总说“小伤”,却在阴雨天疼得睡不着,李仁还给他送过当归酒,酒气混着药香,是那年冬夜最暖的味道。

“李侍郎。”谢渊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却没半点颓势,“北疆的《烽燧调度图》,我放在府中书架第三层,锁匙是龙纹的,你得派人取来,交给秦飞。”李仁喉结滚了滚,说不出话,只看见谢渊颈间的枷锁磨出了红痕,像他当年在德胜门城楼上,被弓弦勒出的印子。

石崇在一旁冷笑:“谢逆,死到临头还谈公务?李侍郎,陛下有旨,验明正身后即刻行刑,不得拖延。”李仁抬手,示意玄夜卫松开谢渊的镣铐——他想让谢渊走得体面些,就像当年凯旋时那样,腰杆挺直。

谢渊却摆了摆手,自己走到木桩前,转身时目光扫过刑场外围的黑影——那是百姓,偷偷来送他的,有个老妇抱着个布包,隐约是当年谢渊赈灾时给她的棉絮。谢渊对着黑影的方向,轻轻躬身,动作缓得像怕惊着夜露。

李仁突然想起,去年豫州大旱,谢渊把自己的俸禄全捐了,还拉着他和秦飞凑钱,买了三千石米。那时李嵩说“国库空虚,不可滥施”,谢渊拍着案几道:“百姓快饿死了,谈什么国库?”如今李嵩的吏部尚书坐得稳,谢渊却要成刀下鬼。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响,子时到了。石崇举起令牌:“李侍郎,请下令。”李仁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那刀是谢渊送的,柄上刻着“守土”二字,此刻硌得他掌心发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第二节 刑刃

“行刑”两个字从李仁喉咙里滚出来时,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呛得他喉头发紧。他看见刽子手的鬼头刀举起来,刀背沾着前番行刑的血痂,刀锋映着灯笼的光,亮得像德胜门城头的月光——那年谢渊就是在那样的月光下,抱着他的胳膊笑,甲胄上的血滴在他的官袍前襟,晕开一朵暗红的花,说“我们守住城了”。

刀落下的瞬间,李仁猛地别过脸,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掐进掌心。他听见枷锁落地的脆响,听见百姓压抑的抽气声,还听见谢渊最后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带着霜气的夜风:“李仁,替我告诉陛下,魏进忠的账,玄夜卫北司暗格里有底。”然后是血溅在冻土上的闷响,像熟透的柿子砸在地上,比他当年在德胜门中箭的声音还让他心悸——那箭伤是疼在肉上,这声响是扎在心上。

石崇凑过来,手里拿着验尸文书:“李侍郎,画押吧。”李仁低头,看见文书上“谢渊”二字旁留着空白,等着他的签名。他的笔刚蘸了墨,就被一阵风刮得墨汁滴在“逆”字上,晕开一团黑,像谢渊当年为他包扎伤口时,渗在白布上的血。

“谢太保的尸身,怎么处置?”李仁的声音发颤,他不敢看刑场中央,却能想象那摊血正在变冷,像他昨夜去求刘玄时,首辅府紧闭的大门一样冷。刘玄刚从湖广回来,是谢渊最铁的朋友,可他连门都没开,只让管家递出一张纸条:“忍,方能雪冤。”

石崇嗤笑:“一个逆臣,扔乱葬岗就是了。不过魏提督有令,留着他的头,挂在德胜门示众三日,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看,通敌的下场。”李仁猛地抬头,盯着石崇的眼睛:“石副总管,谢太保是朝廷一品大员,即便获罪,也当有棺椁。”

石崇脸色沉下来:“李侍郎,你这是要抗旨?”他身后的镇刑司校尉都拔出了刀,刀锋对着李仁的咽喉。李仁没退,他想起谢渊在兵部说的“为官者,守的不是官帽,是良心”,于是伸手按住佩刀:“我是监斩官,按《大吴刑律》,罪臣虽死,三品以上官身需保全尸,石副总管要违律吗?”

僵持间,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带着人来了。他刚从宣府卫回来,盔甲上还沾着风尘,看见刑场的景象,红了眼,却没失态,只是对着李仁躬身:“李侍郎,秦飞奉陛下密令,接管谢太保尸身,送往忠烈祠暂厝。”

石崇愣了:“陛下何时有此旨意?”秦飞拿出密诏,玄色封皮上盖着皇帝的私印:“就在方才,玄夜卫南司查到魏提督私通北元的密信,陛下让我彻查。”石崇的脸瞬间白了,后退两步,不敢再拦——他知道玄夜卫的手段,魏进忠若倒,他也活不成。

李仁走到谢渊的尸身前,蹲下身。谢渊的眼睛没闭,瞳孔里映着寒星,像还在看北疆的方向。他伸手去合谢渊的眼,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颈间的伤口狰狞,却比他想象中干净——刽子手的刀很快,没让他受太多罪。

谢渊的掌心攥着半块兵符,是永熙帝亲赐的宣府卫调兵符,边角磨圆了,是他日夜摩挲的结果。李仁把兵符收进袖中,那兵符还带着谢渊的体温,暖得像当年在德胜门,谢渊递给他的那碗热汤。

秦飞递过来一件素色官袍:“李侍郎,这是谢太保的常服,我带来了。”李仁点点头,和秦飞一起,小心地给谢渊换上官袍。官袍很合身,就像谢渊从未离开过兵部,从未离开过他们这些旧部。

第三节 归程

离开刑场时,夜露凝在发梢,凉得像冰珠。李仁的官袍前襟沾着谢渊的血,是刚才换衣服时蹭上的,血已经半干,硬邦邦地粘在布上,像块冰冷的铁,硌得他胸口发闷。秦飞骑马跟在他身边,盔甲上的风尘还没拍净,声音压得很低:“李侍郎,谢太保说的账,在玄夜卫北司的暗格里,钥匙是他给我的那枚龙纹扣,藏在他书房砚台底下。”

李仁“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前方的街道上。有百姓在街角烧纸钱,火光微弱得像萤火虫,纸钱灰被夜风吹得打旋,粘在李仁的官靴底。看见他们过来,百姓都跪了下来,领头的老妇捧着那包棉絮,棉絮用青布包着,边角磨得发毛,哭着说:“李侍郎,求您为谢大人做主啊,他当年给我的棉絮,暖了三个冬天。”李仁勒住马缰,马打响鼻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他翻身下马,膝盖砸在冻硬的石板上,对着百姓深深鞠躬:“诸位放心,谢太保的冤,我必雪,若违此誓,有如此石。”

秦飞在他身后低声道:“李侍郎,小心被人听见。魏进忠的人还在暗处盯着。”李仁直起身,抹了抹眼角的泪:“听见又如何?谢太保为百姓死,我为他喊冤,有何不敢?”他想起谢渊常说的“民心是江山的根”,如今根还在,谢渊却不在了。

路过吏部尚书李嵩的府邸时,看见门口挂着红灯笼,隐约有丝竹声传出来。李仁的牙咬得咯咯响——谢渊在刑场流血,李嵩却在府中享乐,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这就是谢渊用命守护的朝堂。

秦飞看出他的怒气,劝道:“李侍郎,李嵩是魏进忠的人,如今魏进忠的罪证快齐了,等陛下彻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李仁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心口堵得慌。他想起三年前,李嵩为了儿子的官职,给谢渊送过黄金百两,被谢渊当众扔了出去,说“吏部是选官的,不是卖官的”。

回到府邸时,管家迎上来,脸色慌张:“大人,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在书房等您,说有要事。”李仁心里一紧,张启是秦飞最信任的人,专精文书勘验,谢渊案的“证据”就是经他手复核的,他来,定是有新发现。

走进书房,张启立刻起身,递过来一卷文书:“李侍郎,这是我连夜从镇刑司旧档里抄出来的,谢太保‘通敌’的密信,墨痕是新的,纸质却是三年前的旧纸,明显是伪造的。还有边军粮饷账册,和户部存档的差了六十万石,都进了魏进忠的私库。”

李仁接过文书,指尖抚过那些红圈标注的疑点,手又开始抖。张启接着说:“负责伪造密信的刘百户,今日午时被魏进忠灭口了,尸体抛在乱葬岗,我已经让人找到,尸身上有镇刑司的刑伤。”

“魏进忠真是丧心病狂。”李仁把文书拍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谢太保当年弹劾他克扣粮饷,他就怀恨在心,如今竟构陷他通敌,真是天理难容。”他想起谢渊在朝堂上与魏进忠的争执,谢渊拍着案几道:“你拿将士的命换钱,和北元有何区别?”

张启压低声音:“秦指挥使让我转告您,三日后是陛下的生辰,刘玄首辅会借贺表之机,把这些罪证呈上去。到时候北元使者也会到场,当面指证魏进忠。”李仁点头,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险的机会——翻案就等于说陛下错了,弄不好就是满门抄斩。

送走张启后,李仁独自坐在书房,看着桌上谢渊的《北疆防务考》。那是他亲手抄录的,上面有谢渊的批注:“守边如守家,不可有丝毫懈怠”。他想起谢渊的家人,谢渊的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幼子,如今还在乡下,不知道父亲已经遇害。

第四节 残烛

李仁让管家端来一碗小米粥,粥熬得浓稠,飘着几粒枸杞,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粥的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眼前总浮现谢渊临刑前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像文华殿前的汉白玉柱,从未弯过一丝一毫。他想起自己刚入兵部时,谢渊手把手教他看军图,粗粝的手指点在“宣府卫”三个字上,说“这每一条线,都是将士的命,漏看一笔,可能就是几十条人命”。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吹得窗棂“吱呀”响。李仁起身走到窗前,看见玄夜卫的暗探在街角值守——是秦飞派来保护他的,他知道,从他接下监斩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在了魏进忠的对立面,再也退不回去了。

他从袖中拿出那半块兵符,放在烛火下看。兵符上刻着“宣府卫”三个字,是永熙帝的御笔,边角被谢渊摩挲得圆润,带着体温的暖意。永熙帝当年托孤时,拉着谢渊的手,也拉着他的手,说“朕把江山交给你们了,守好百姓”,如今江山还在,谢渊却成了“逆臣”,这让他怎么对得起先帝冰凉的灵位,怎么对得起谢渊磨圆的兵符。

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李仁握紧了佩刀,却看见管家端着一盏新的烛台走进来,烛火很亮,照得书房里的影子都晃了起来。“大人,这烛是秦指挥使让人送来的,说能照得亮些,您也好连夜看文书。”

李仁接过烛台,烛油滴在他的手上,烫得他一缩,却突然觉得清醒了些。他知道,谢渊的死不是结束,是开始。他要带着谢渊的兵符,带着那些罪证,为谢渊翻案,为那些被魏进忠害死的将士翻案,为大吴的江山扫清阴霾。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谢渊案疑点”几个字。然后一条一条列下去:密信伪造、粮饷不明、证人灭口、官官相护。每写一条,他的手就稳一分,他的决心就坚定一分。

写到“德胜门战功”时,他停住了笔。那年北元围城,谢渊带着他和秦飞,在城楼上守了七天七夜,水米未进。最后一天,谢渊中了箭,还笑着说“再坚持一下,援军就到了”。如今援军到了,谢渊却不在了。

烛火突然跳了一下,映在他前襟的血痕上,像一朵开在暗夜里的花。李仁想起谢渊最喜欢的花是梅花,说“梅花生在寒天,有骨气”。如今谢渊的血,也像梅花一样,开在了这寒夜里,开在了这污浊的朝堂上。

他把写好的疑点清单折好,放进怀里,贴身藏着。然后拿起谢渊的《北疆防务考》,一页一页地看。看到“宣府卫需增兵三千”时,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在书页上,晕开了谢渊的批注。

夜已经深了,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四响,丑时到了。李仁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对着刑场的方向深深鞠躬。夜风很冷,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热血——他知道,这条路很难,但他必须走下去,为了谢渊,为了江山,也为了自己的良心。

第五节 惊梦

李仁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半块兵符,兵符的棱角硌着掌心。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德胜门,城楼上的灯笼红得像火,谢渊穿着银甲,甲胄上的血已经擦净,笑着对他说:“李仁,你看,北疆的烽火熄了,百姓在城楼下种麦,麦穗黄得晃眼。”

他刚要回话,就看见魏进忠带着一群镇刑司的人冲了上来,手里拿着“通敌”的文书,对着谢渊高喊:“谢逆,陛下有旨,拿你归案!”谢渊拔出佩刀,却被石崇从背后捅了一刀,血从他的盔甲缝里渗出来,滴在城楼上的砖上,像一朵朵红梅。

“不要!”李仁冲上去,想拦住魏进忠,却被李嵩死死拉住。李嵩的声音很阴:“李侍郎,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渊是逆臣,你别跟着他送死。”他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进忠的刀,刺向谢渊的胸膛。

“李仁,记住我的话,魏进忠的账,一定要算。”谢渊的声音越来越弱,却依旧坚定。李仁哭着点头,看着谢渊倒在城楼上,眼睛望着北疆的方向,没有闭上。

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官袍。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一截烛泪,像凝固的血。他摸了摸怀里的疑点清单,还在,那半块兵符也还在,温热的,像谢渊的体温。

管家走进来,端着一盆热水:“大人,该洗漱了,卯时还要上朝。”李仁点点头,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水很凉,却让他彻底清醒了——梦是假的,但谢渊的死是真的,魏进忠的罪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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