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笑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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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殿的日子刻在冰晶上流逝。
一榻,一桌,引水玉台。月洞门之后的小筑成了江无羡的整个世界。入定,行气,研磨着那份玉牒中所载、于这极致冰寒环境中淬炼而出的《冰魄引灵诀》。每一次周天运转,吸入肺腑的仿佛不再是灵气,而是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入经脉骨髓,带来艰涩的钝痛与微弱的滋养。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座悬于云端的冰宫里,汲取微薄的生机。
紫卿月极少出现。那道雪色的身影大多时候隐没在宫殿深处那片翻涌的、隔绝视线的浓白冰雾之后,与那柄悬天的古剑为伴。偶尔,是在他行气至某处经脉纠结如乱麻,灵力滞涩不前,几欲逆冲识海,脸色因强行运转而泛起痛苦青白之时。
一抹极淡的雪色,无声无息地在月洞门外的冰雾边界浮现。
未曾出声。不曾靠近。
她只是隔着一小段绝对的距离,随意地伫立着,目光如同穿透薄纱,落在他滞碍的那一点。随后,一丝冰冷明晰的意念便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焦灼混乱的识海:
“离宫七寸,转承泣而返太溪,以冰魄引其阴寒,破妄。”
或是,“神阙凝滞?以神御气,点化冲虚,冰棱凿之。”
语焉不详,冷硬如铁。没有解释,没有演示。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凿砸落,直指要害。最初数次,江无羡只觉神魂剧震,更添混乱,强行按那冰冷指示运转,几乎要撕裂经脉。但奇异的是,就在灵力逆行、濒临崩溃的极限关头,淤塞之处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凿穿、贯通!豁然开朗!滞涩的灵力洪流咆哮着冲开新的河道,奔流不息,随之而来的则是修为稳固提升的酣畅!
渐渐的,他习惯了这种方式。习惯了在那濒临绝境时骤然而至的冰冷指引。习惯了将心神凝聚到极致,去捕捉、解析那晦涩指令中隐含的冰之道意与剑锋般的锐利。
那玉牒中的《冰魄引灵诀》也在这近乎酷刑的磨砺下突飞猛进。数月苦功,他体内的灵力早已完成了根本性的转变,不再是凡俗驳杂之气,而是精纯凝练如实质冰晶,于经脉中奔流不息,沉凝浩瀚。距离筑基之境的门槛,仅剩一步之遥,气机圆融饱满,隐隐有冰魄凝结之象。
是日。他再次行功至丹田气海,一轮内蕴的冰魄华光已凝聚至极致,只差一丝契机便可破壳而出,彻底凝固为道基冰莲。然这一线之隔,却如天堑。灵力虽雄浑,却迟迟无法完成最终的内塌与外放统合,如隔纱观物,只欠最后捅破的灵犀。
数次尝试未果,灵力在几处关键窍穴反复激荡冲撞,带来阵阵隐痛。他缓缓收功,清冷的眸子望向月洞门外那片迷蒙的冰雾主殿深处。
……去寻她?
这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习惯了她的冰冷指点,似乎这成了突破的唯一法门。
他略一沉默,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早已习惯了冷意侵蚀的墨蓝常服(那套崭新的云纹锦袍被他束之高阁),深吸一口寒雾弥漫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小小的月洞门。
主殿内永恒的冰雾依旧弥漫,只是似乎比往日稍淡了些许。青玉地面冷硬,他踏上去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那柄古剑所在的大致区域走去。冰雾飘散浮动,视野时隐时现。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殿心区域,冰雾在这里格外稀薄,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隔开,留出一片椭圆形的澄澈空间。阳光似乎也格外眷顾此地,从极高的穹顶洒下几缕相对明亮的柔和光束。
光束的中心,光斑凝聚之处,竟摆放着一张方正的玉质棋坪。
棋坪色泽温润如玉髓,非青非白,隐隐流转水波般的光泽。其上纵横十九道,细密如发丝,刻痕清晰。黑白二色的玉质棋子错落其上,黑子如墨玉,深沉古拙;白子如羊脂,温润皎洁。
两道人影,对坐玉棋坪两端。
靠近江无羡视线这一端的,是紫卿月。
她依旧是那身月白色流云羽织广袖长袍,但姿态却非平日的冰冷拒人或慵懒蜷卧。她坐于一张同样材质、线条却更圆融流畅的玉墩之上,腰背自然地松垂,却又透出一种千锤百炼后的优雅自如。一手支着线条完美的下颚,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缕垂落颊边的墨发;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膝头,食中二指间拈着一枚剔透的白子。
阳光落在那墨发之上,跳跃着柔和的微芒,描摹着她低垂的侧脸轮廓。那总是如同冰峰封冻的面容上,此刻竟没有一丝惯常的疏离与冷漠。
甚至……在光影流转的瞬间,她唇角似乎是微微抿着的。一个极其细微、稍不注意便会错过的弧度。
但那弧度是真实的!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松弛感,一种沉浸在棋局思考中才有的专注……甚至是……闲适?不似冰塑,反似玉暖。
江无羡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仿佛踏进了一片看不见的泥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紫卿月!
那冰冷剑意筑成的高墙仿佛在此刻彻底消融。他第一次看到,那层隔绝万古冰雪般的外壳之后,露出的……竟是这样一丝柔软的内核?尽管那柔软也只是相对而言,如同一块精雕过的温玉之于千载玄冰。
心脏,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陌生的、酸涩的、带着刺刺微痛的情绪蓦地从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窜起,像一根冰冷的藤蔓缠上心头,然后猛地收紧!几乎让他瞬间窒息!
他目光僵硬地、带着某种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抗拒,猛地投向她对面的身影。
那人身着云纹广袖墨袍,材质不似凡品,光泽内敛。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显得有些清癯,却偏偏给人一种如古木临渊、定立不移的沉稳感。面容清俊,眼角唇边都刻着经岁月打磨的痕迹,不显老态,反增深邃。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温和沉静,如同蕴含星河流转、阅尽沧桑后的澄澈淡然。
此刻,他也拈着一枚墨玉黑子,悬于棋盘上方,目光温和却专注,望着对面的紫卿月,唇边带着一丝自然流露的淡淡笑意。那笑容没有半点轻佻或试探,只有一种积淀了漫长时光的、如同醇酒般的知交与……坦然?
“如何?此角三三活路已绝,你这几枚‘雪魄蛟筋’怕是难逃被我这‘黑鳞蟒尾’绞杀之局?”墨袍男子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缓温和,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却绝无恶意,仿佛只是老友间最寻常不过的斗趣。
紫卿月拈着白子的指尖微微一顿,长睫抬起,看向对方。
江无羡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屏住!
他看到那双深潭寒眸中并未有被冒犯的冰冷,反而如同冻湖初春冰裂,一丝极淡却极为真切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光影,在她墨色的瞳孔深处倏然漾开,清晰无比地蔓延至那双薄唇微微勾起的弧度上!
不再是错觉!不再是一闪而逝的冰冷弧度!
那笑容如同冰山上悄然绽放的雪莲!清冷依旧,底色依旧是不容亵渎的高远,可那唇角勾起的弧度,眸底流淌的微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只属于凡俗人情的鲜活温度!
明媚!却又因那份清冷的底色而显得格外……刺眼!
江无羡感到心口像是被一枚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那瞬间涌起的酸涩、刺痛、茫然混杂的陌生情绪猛地冲上颅顶!让他喉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后又退了半步,脚下冰凉坚硬的青玉地面似乎也传来了真实的寒意,顺着脚跟直窜至头顶,令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宋怀安,你算计了三百年,只练就了这副下棋都要讨口头便宜的本事么?”紫卿月开口,语气竟带着江无羡从未听过的、一种仿佛冰凌融水般清透、却又含着轻松调侃的微讽。声音依旧清冽,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冻人之寒,多了一丝微澜的活水气息。
那名为宋怀安的墨袍男子毫不在意,爽朗地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冰殿内荡开几许温暖涟漪:“啧,梦华剑尊亲自下场斗嘴,倒是少见。三百年,能得此殊荣,也算没白费我温酒暖砚的功夫。”他目光自然流转,从紫卿月身上移开,似是不经意般掠过殿内冰雾弥漫的边缘处,那僵立如石塑的墨蓝色身影,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化作温和纯粹的探究:
“咦?云蒸雾绕的梦华深处,何时也允许活物驻足呼吸了?”宋怀安微微挑眉,放下那枚一直悬着的黑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僵立于冰雾边界、脸色隐隐泛着不自然青白的江无羡,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笑问紫卿月:“卿月,这冰宫里……什么时候,养起小东西了?”语气轻松,没有丝毫轻蔑,更像是一个发现新奇事物时,最本真的询问。
“冰宫里……什么时候,养起小东西了?”
宋怀安的声音不高,带着温和的笑意,落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冰潭,激起千层无声的浪涛。
江无羡身体骤然绷紧!
那小东西……?!
冰冷的屈辱感如同带着毒刺的荆棘,瞬间缠满心脏!脸上因方才失神而泛起的不自然红晕瞬间褪去,转为一种难堪的青白。捏紧的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刺痛的麻痹感。他死死盯着地面上阳光投射的棋坪光影边缘,仿佛要将那坚硬冰冷的玉质盯穿,将那“小东西”三个字带来的耻辱钉死在脚下!
棋坪旁,紫卿月的目光也随之从棋局移开,落在冰雾边缘那道僵硬如同冰封的墨蓝色身影上。
殿内冰寒的气息无声地卷动了一下。
在宋怀安带着几分纯粹好奇、却也不乏审视意味的视线,以及对面那墨玉般冷澈目光的共同注视下,江无羡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衣物,赤裸裸地置于冰天雪地的祭坛之上!所有的骄傲,筑基巅峰的修为,昨日苦修的艰辛……在两位真正巅峰存在的眼中,似乎都成了不值一哂的儿戏,只配得上“小东西”这样轻飘的戏谑!
他想开口。想硬声反驳。想昂起头告诉他们——他不是什么圈养的宠物!
然而,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棱死死堵住,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识海中翻腾的屈辱与不甘,在这沉凝到令人窒息的双重目光压力下,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力掀起。
紫卿月的脸上,那如同雪莲绽放般清浅的、只对老友显露的笑容已然敛去。冰封重覆于那绝代容颜,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疏冷孤高,深潭寒眸中无波无澜,并未因宋怀安的调侃而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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