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笑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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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投向江无羡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那黑白纠葛的棋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温润的白玉棋子，语气淡漠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新收的弟子。江家那通明剑骨。”
“哦？通明剑骨？”宋怀安眉梢微挑，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深层的探究，“怪不得能引动你那柄‘寒螭’低鸣。就是前几个月搅得收徒大典翻天覆地、招来神雷轰顶那小子？”他再次仔细打量江无羡，目光如同无形的尺，丈量着筋骨神魂，片刻后才微微颔首，语气中的戏谑稍退，多了几分认可的评价：“根骨气象，倒是难得一见。能被你看上眼，算是他的大造化了。”他转向紫卿月，眼底藏着些许打趣的深意，“不过……卿月，你素来最厌恶麻烦，这弟子身份……倒也配得上你破这个例？还是说……”他话未尽，但其中揶揄之意已然分明。
紫卿月执起一枚白子，指节微曲，玉质的棋子在她莹白指尖流转着冰冷的微光。她并未看宋怀安，目光停在棋坪一处复杂的绞杀局上，语气却是一贯的冰凌清冽，毫无起伏：
“他的骨相，打磨一二，或堪入眼。”稍作停顿，她又淡淡道，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漠然：“待塑成剑心通明，便不必日日拘在此殿。” 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需要稍加雕琢，才能勉强合乎其用的……器具材料。
那清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冰锥，将江无羡心底最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而卑微的期待彻底刺穿！身体内部的寒意顺着脊椎向上蔓延，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打磨？塑成？剑心通明？不必拘在此殿？
原来，在至高无上的梦华剑尊眼中，他这引动天地异象的天品通明剑骨，所有的价值，便只是这一柄可供打磨、塑成的“器胚”！待磨得符合她的要求、炼成她想要的“剑心通明”后，便再没有滞留于此的必要……如同锻造完成，便可丢弃在兵库的利刃！
心脏猛地揪紧！一股远比刚才被轻视为“小东西”更冰冷、更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他！不是因为轻视，而是因为这淡漠话语中，昭然若揭的……利用的本质！一种彻头彻尾的工具定位！所有的教导，所有的指引，包括这几个月刻骨的磨砺，都只为一个冰冷的目的——淬炼出一柄趁手的剑器！
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般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口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吼！那是对命运、对自己、对眼前这高高在上、视众生如棋子剑胚的女人，最不甘的悲鸣！
宋怀安显然也听出了话中深意，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微光闪过，却并未多言，只是转而看向棋盘，笑道：“罢了，不说这些小辈。倒是你这一处‘冰锋挂角’，看似弃子，实则暗藏屠龙杀机？莫不是想效法三百年前那一局……”
棋局再开。清冷带笑的交谈声又起，仿佛那僵立于边缘的少年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浮尘，一个闯入者不合时宜的插曲，瞬间被这方小小的天地遗忘、隔绝。
世界只剩下那棋坪上方交错的黑白玉子，和那两人之间流淌着旧日情谊、仿佛永恒般和谐安宁的氛围。而他，只是棋坪外被浓重冰雾笼罩下的阴影。
被彻底摒弃在外！
屈辱！冰冷！不甘！还有一股被彻底剥离的强烈孤独感！
江无羡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刺眼的光景。他想转身逃离这片让他窒息、让他难堪、让他看清自己卑微定位的空间！但脚下像是生了根，牢牢吸附在这冰冷的青玉地面上。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那萦绕丹田、几乎要冲破躯壳的冰魄华光！那是困扰他多日、未曾突破的瓶颈！
他来此，是要寻求破境的最后一线指引！是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哪怕被视作工具……力量本身，没有错！唯有力量，才是打破这一切桎梏、脱离“小东西”、“器胚”定位的唯一可能！
他骤然睁开眼！眼底血丝蔓延，如同孤绝的凶兽！再不顾虑什么规矩礼仪，也忘记了先前看到那罕见笑容时升起的酸涩茫然！目光锐利如刀，笔直地穿透那层无形的、将他隔离开来的冰墙，钉在玉棋坪旁那雪色清冷的身影上，声音带着竭力抑制的沙哑和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在略显嘈杂的落子声中响起：
“弟子江无羡，拜见师尊、师叔！”他将宋怀安也尊称为“师叔”，强行压下心底翻腾的厌恶。声音不高，却用上了一丝冰魄灵力，字字清晰地叩击在冰凝的空间壁垒之上：
“修行遇滞，冰魄华光内敛难舒，难触筑基圆满之壁。望师尊……指点迷津！”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焚身般的屈辱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阳光落在棋坪上的光斑似乎都凝固了。
宋怀安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眼中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讶异，随即又化作几许了然的深意，静静地看向对面的挚友。
紫卿月拈着白子的指尖也停住。她甚至没有立刻转头看过来，长睫低垂着，目光依旧停留在指尖那枚流转温润光泽的白玉棋子上。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冰雾无声流淌卷涌的微音。
时间在窒息的沉重中缓慢流淌了数息。
终于，那枚白子被极其随意地反扣在棋坪边缘。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局宣告。
接着，她缓缓抬起眼睑。
目光如同极地冰川上骤然拔起的冷锋，毫无缓冲地扫了过来！精准地、直接地刺入了江无羡那交织着屈辱、渴求与孤狼般狠厉的双眸之中！
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丝毫愠怒，更没有因被打断对弈、或被区区“弟子”近乎无礼的祈求而起的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穿透感，仿佛能将他心中那点混杂着野心的决绝、那点被碾碎的不甘、那点急切渴求力量的心情……统统在瞬间洞察、分解、看穿！
深潭寒眸平静无波，却又如同蕴藏着能冻结灵魂的酷寒。
她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指尖清瘦、骨节分明如冰雕玉琢。
朝着僵立于冰雾边缘的江无羡所在的方向，极其随意地凌空一指！
动作轻描淡写，毫无烟火气息。指尖甚至没有灵力光华的逸散。
然而——
在指尖点出的刹那！
以江无羡身体为核心，空间中所有游离的、精纯的、几乎凝成细小冰棱状颗粒的冰属性灵气粒子，如同听到了至高无上的敕令！
轰！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引力轰然降临！
他丹田中那早已积压圆满、如冰魄般璀璨凝结却又迟迟无法内外贯通、引动蜕变的磅礴华光，在这一指遥点的瞬间——如同沉寂千载的火山被引爆！
一股源自丹田核心的、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感猛地爆发！
并非他平日里尝试引导的温和沟通！而是由外力强行引动，如同点燃了爆炸物最核心的火线！丹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轰然砸中！
“呃——！”
剧痛！不同于被冰锥凿穿经脉、被强行突破关隘的锐利剧痛！这是源于生命本源核心、被绝对外力瞬间引爆、连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怖力量反噬带来的撕裂巨痛！
江无羡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眼前一切景象瞬间变得模糊、灰白！耳中只余下那丹田中冰魄华光被强行撕扯、引爆的、无声的剧烈轰鸣！
他再也无法维持任何站立的姿态，浑身骨头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抽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猛地向前弓倒，双膝不受控制地、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玉地板上！
砰！
膝盖撞击玉石的闷响，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无比！
他单膝跪倒，一手死死撑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借以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平衡。另一只手则本能地死死捂住了小腹丹田位置！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无法言喻的巨痛和猝不及防的下跪冲击而剧烈地痉挛、颤抖！冷汗瞬间如浆涌出，浸透了墨蓝的衣衫，贴在同样冰凉的皮肤上！
视野因剧痛而扭曲，意识都出现了短暂的黑障！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伴随着牙关因过度紧咬而发出的咯咯摩擦声，在这个只剩下他一个人剧烈挣扎、承受痛苦的死寂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羞耻！难堪！痛苦！还有一股被彻底操控、毫无反抗之力的绝对渺小感！如同被无形巨掌摁在这冰冷的玉砖上摩擦！先前那点孤注一掷的决绝，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可笑如尘埃！
这……就是她的“指点”？！
用如此冰冷、直接、甚至带着惩戒羞辱意味的方式，强行引爆他体内积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