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桃煞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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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一年春,我因避祸流寓青州府外舅家。府城西南有山名栖霞,山不甚高,却多生古桃树。时值三月,外舅家仆役阿寿,一个老实巴交却颇有些痴气的后生,整日价魂不守舍,对着西南山头痴笑,问他,只挠头道:“少爷,那山坳里有个神仙似的姐姐,笑得…笑得比铃铛还好听哩!”众人皆笑他发了花痴。
我心下好奇,又兼春日困乏,便择了个晴和日子,命阿寿带路,往那栖霞山桃林去。
山路蜿蜒,渐入深处。转过一道生满青苔的巨岩,眼前豁然开朗。好一片灼灼桃林!千树万树,花开如云蒸霞蔚,粉白烂漫,望不到边际。山风过处,花瓣簌簌如雨,落了满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甜又带点微醺的异香,吸一口,肺腑都似被这香气洗透了。
正沉醉间,忽闻一阵笑声自林深处飘来。那笑声极清、极脆,如同无数细碎的银铃被春风摇响,又似山涧清泉撞在卵石上叮咚,毫无拘束,快活得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笑声所过之处,枝头的桃花仿佛得了号令,开得愈发精神,连飘落的花瓣都打着旋儿,舞得更欢。
“来了!少爷!就是她!”阿寿兴奋地指着前方,脸涨得通红。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株格外虬劲的老桃树下,俏生生立着一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素白罗裙,外罩一件水红色纱比甲,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开得正盛的碧桃,颤巍巍缀在鬓边。她正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散落的花瓣,捧在手心,对着阳光看,嘴角弯弯,那清泉般的笑声正是从她口中溢出。
她听见脚步声,直起身,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过来,清澈见底,毫无杂质,如同栖霞山顶初融的雪水。花瓣沾在她的发梢、衣襟,她也不拂去,只对着我和阿寿,毫无顾忌地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呀!有客人来啦?”
这一笑,如同万千朵桃花在她脸上骤然绽放,明媚得晃眼。那笑声更是清越,直钻进人心里去,酥酥麻麻。阿寿早已看得呆了,只会嘿嘿傻笑。饶是我自诩见多识广,心湖也不由得被这纯粹的笑靥投下一颗石子,泛起涟漪。
“小生冒昧,循笑声而来,惊扰姑娘了。”我拱手行礼。
“惊扰什么?”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随手将掌心的花瓣朝我一扬。花瓣纷飞,带着她指尖沾染的清甜香气,“这林子又不是我家的,谁爱来便来!我叫夭夭,桃之夭夭的夭夭!你们呢?”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清脆活泼。
互通了姓名。她得知我暂居山外,更是欢喜,拍手笑道:“那可好!这山里闷得很,除了树就是花,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郎君和阿寿哥得空常来呀!”
阿寿忙不迭点头。夭夭便引着我们往林子更深处走。她步履轻盈,赤着一双雪白的纤足,踩在松软厚实的落花上,竟不留半点痕迹。她似乎对这片桃林了如指掌,哪株树龄最老,哪处山泉最甜,哪块石头形如卧虎,都说得头头是道。她尤其爱笑,看见两只松鼠打架要笑,瞧见阿寿笨拙地躲避低垂的花枝更要笑得前仰后合。她的笑声仿佛有种魔力,引得林间鸟雀也跟着啾啾鸣唱,连阳光穿透花枝落下的光斑,都跳跃得格外活泼。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夭夭将我们送至山口,指着远处暮霭中一座孤零零的小小坟茔,坟头竟也生着一株矮小的桃树,开着稀稀落落的几朵花。
“瞧见那坟了么?”夭夭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快得像风吹过水面,“那是我娘的坟。她就喜欢桃花,我便把她葬在这儿,日日有花陪着。”
暮色四合,山风转凉。夭夭站在如烟似雾的桃花影里,素衣飘飘,竟有种不似凡尘的缥缈之感。她忽又展颜一笑,冲我们挥手:“快回吧!明日若得闲,再来寻我玩!我给你们讲山里的故事!”笑声清脆,驱散了方才那一丝阴翳。
此后,我或独自,或与阿寿同行,成了桃林的常客。夭夭性子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她爱煞了笑,一笑起来便没个停歇。她会拉着我的袖子,指着一朵开得奇特的桃花,笑得眉眼弯弯;会故意讲些乡野间听来的拙劣笑话,自己先笑得喘不过气;甚至不小心被花枝勾乱了头发,也能对着水洼里的倒影笑上好一阵。她的笑声,是这寂静山林里最动人的乐章,连带着整片桃林都显得生机勃勃。
只是,相处久了,一些细微的异样,如同花叶下的阴影,渐渐浮上心头。
她的指尖,永远是冰凉的,哪怕在春日暖阳下,触之也如寒玉。她似乎格外畏寒,明明天气转暖,山风稍大些,她便下意识地裹紧那件薄薄的纱比甲。有一次,我见她裙角沾了泥点,想替她拂去,指尖刚触及布料,那泥点竟如同水痕渗入沙土般,瞬间消失不见,裙角依旧素白如新。她浑若未觉,依旧笑得开怀。
更怪的是她的住处。她总推说家在山坳更深、外人难至之处,从未邀我们进去。问起家人,她便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都没啦…就剩我和娘了…”随即又扬起笑脸,岔开话题,指着天边一片奇形怪状的云,笑问像不像只偷桃的猴子。
阿寿对此浑然不觉,一颗心早系在夭夭身上。他本就痴憨,如今更是变着法儿讨夭夭欢心。今日编个歪歪扭扭的花环,明日捧来一包山下买的松子糖。夭夭来者不拒,接了花环便戴在头上,对着溪水左照右照,笑得花枝乱颤;剥开糖纸,将松子糖含入口中,眯着眼,一脸满足,颊边现出浅浅的梨涡,夸道:“阿寿哥真好!”
阿寿得了夸奖,骨头都轻了几两,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他越发勤快地往山上跑,有时我忙于外舅交代的琐事,他便独自前去。回来时总红光满面,絮絮叨叨说着夭夭今日如何对他笑,如何夸他摘的野果甜,眼神痴迷得近乎狂热。
我心中隐隐不安,劝过他几次:“阿寿,夭夭姑娘身世孤苦,性子虽好,终究是山中女子,你莫要太过痴心,扰了人家清净。”
阿寿却梗着脖子,难得地顶撞我:“少爷!您不懂!夭夭她…她不一样!她冲我一笑,我浑身骨头都酥了!为她做什么我都乐意!她就是我的活菩萨!”他眼神发直,嘴角带着梦呓般的笑意,“她说…说我心实,阳气足…待她好…”
“阳气足?”我心头一凛,还想再问,阿寿却已哼着小曲儿,脚步虚浮地走开了,背影都透着股不正常的亢奋。他原本壮实的身板,似乎清减了些许,脸上那层被夭夭夸赞过的“红光”,细看之下,竟隐隐透着一丝灰败之气。
这不安如同藤蔓,悄然缠绕。我决意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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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我推说身子不适,让阿寿自去桃林。估摸着他已走远,我便悄悄循着熟路,再次踏入栖霞山。春日山景依旧明媚,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甜香醉人。然而越靠近夭夭常待的那片老桃林,周遭却愈发寂静。鸟鸣声消失了,连风似乎也凝滞不动,只有那浓郁的桃花香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甜腻得有些发闷。
我放轻脚步,借着繁茂花树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向林心那株最老的桃树靠近。远远地,便看见了阿寿的身影。他背对着我,跪坐在厚厚的落花上,正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前方,脸上挂着那种近乎迷醉的傻笑。
而他对面,正是夭夭。
她今日没笑。素白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清澈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映不出半点天光。她微微垂着眼,看着跪在面前的阿寿,伸出那只冰凉的、纤纤素手,轻轻抚上了阿寿的额头。
阿寿浑身一颤,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像久旱逢甘霖般,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脸上痴迷之色更浓,甚至主动将额头更紧地贴上夭夭冰冷的掌心。
就在这诡异静谧中,异变陡生!
夭夭那只贴在阿寿额头的手,掌心处竟极其诡异地浮现出一个旋涡状的、深红色的印记!那印记如同活物,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微弱的、不祥的红光。与此同时,阿寿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他的眼窝深陷下去,眼神迅速变得涣散、呆滞,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而夭夭的脸上,却随着阿寿生气的流失,渐渐浮起一层异样的红晕!那红晕并非健康的血色,而是一种妖异的、如同吸饱了鲜血的桃花般的艳色!她原本空洞的眼眸,也因这红晕的注入,重新焕发出一种…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餍足感的妖冶光彩!
她依旧没有笑,但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流露出一种比笑声更令人胆寒的满足和贪婪!仿佛阿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滋补的美味!
她在吸食阿寿的生气!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这诡谲妖异的一幕,彻底击碎了我心中那个明媚少女的幻象!这哪里是什么天真烂漫的桃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妖物!
“住手!”惊骇与愤怒让我忘记了恐惧,厉声喝道,猛地从藏身的花树后冲了出去!
夭夭闻声,抚在阿寿额头的手闪电般收回。掌心那深红的漩涡印记瞬间隐没。她倏然转头看向我,脸上那层妖异的红晕迅速褪去,重新变得苍白如纸。空洞的眼神在触及我惊怒交加的面孔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撞破的慌乱,有一闪而逝的怨毒,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郎…郎君?”她声音干涩,不复往日的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寿失去了支撑,“噗通”一声软倒在落花丛中,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然昏死过去,浑身生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我指着昏迷的阿寿,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变调。
夭夭看着我,又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阿寿,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用笑声掩饰。沉默了片刻,她忽然仰起脸,对着满树繁花,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却异常尖锐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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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这笑声如同淬了冰的银针,狠狠刺入耳膜!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清越!充满了尖利、怨怼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
笑声落下的瞬间,异象再生!
以她立足之处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阴风猛地旋起!风过之处,如同无形的镰刀扫过!满树灼灼盛放的桃花,竟在刹那间尽数枯萎凋零!娇艳的粉白花瓣瞬间失去所有水分和光泽,变得焦黑、干瘪,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雪!枝头只余下光秃秃、扭曲狰狞的枯枝,直刺灰蒙蒙的天空!
温暖的春日气息荡然无存!浓郁的甜香被一种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腐败草木和淡淡血腥的焦糊味取代!整片桃林,在夭夭这一声尖笑中,瞬间从生机勃勃的仙境化作了鬼气森森的死地!
夭夭站在漫天飘落的焦黑花瓣雨中,素白的衣裙衬着这末日般的景象,显得愈发诡异。她缓缓转过头,脸上再无半分天真,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古潭,里面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不甘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做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毫无起伏,“他心甘情愿给的呀。他说…他的阳气足,给我一点,能让我暖和些…”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属于阿寿的生气红晕,“你们这些人…不是最喜欢看人笑么?我笑得那么好看…总得…收点报酬吧?”
她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点温度:“郎君…你方才…不也看得挺入迷么?你的阳气…闻起来…似乎更醇厚些呢…”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晃,竟如同鬼魅般飘忽而至!那只曾抚在阿寿额头的、冰冷刺骨的手,带着一股阴寒的吸力,直直向我的面门抓来!掌心处,那深红色的旋涡印记再次浮现,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邪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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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那掌心旋涡如同通往九幽的入口,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我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然后退,脚下却被厚厚的焦黑花瓣一绊,踉跄着向后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休得伤人!”
一声苍老却蕴含雷霆之威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陡然在死寂的焦林上空炸响!声音未落,一道刺目的金光挟着破空之声,如同天外流星,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夭夭抓向我的那只手腕上!
“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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