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阴司通胀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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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一切如常。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然而,没过多久,一种尖锐的、如同无数虫蚁啃噬的麻痒感,开始从魂体深处蔓延开来!紧接着,是混乱!无数个声音、无数张面孔、无数种情绪——石臼中那些被我捣碎、强行吸收的他人的情感碎片——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在我意识中疯狂咆哮、冲撞!有妇人丧子的恸哭,有书生落第的悲愤,有商人破产的绝望,有恋人背叛的怨毒…这些不属于我的痛苦、悲伤、怨恨,失去了“安魂露”的压制,瞬间爆发出来,撕扯着我的意识!
“啊…”我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魂体剧烈地颤抖。冷汗(魂力紊乱的表现)浸透了虚幻的衣衫。更可怕的是,魂体深处那个巨大的记忆空洞,此刻也仿佛活了过来!那冰冷的虚无感,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地吸收、放大着这些外来的混乱情绪!空虚与痛苦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疯狂的撕裂感!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黑暗中一道微弱的闪电,猛地刺破了这混乱的旋涡!
“爹…爹…灶台…田契…”
是栓子!是栓子的声音!虽然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魂体之上!那是我仅存的、最深的执念!在这混乱与虚无的深渊边缘,它顽强地浮现出来!
灶台!田契!栓子!
这意念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水,瞬间引爆了所有混乱的情绪!那些他人的痛苦悲伤,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疯狂地附着、扭曲着这个意念!我看到栓子被人殴打!看到田契被撕碎焚烧!看到破屋在风雨中倒塌!一幕幕最悲惨、最恐怖的幻象在我眼前疯狂闪现!
“不——!”我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草垫上弹坐起来!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混乱的情绪洪流和那核心的执念疯狂对冲、撕扯!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碎的边缘,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愤怒,如同沉寂的火山,猛地从我魂体最深处喷发出来!冲破了混乱,压倒了痛苦,甚至暂时冻结了那冰冷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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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凭什么我陈阿四生也苦,死也苦?凭什么要承受这无休止的折磨?凭什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被剥夺、被扭曲?!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阴司鬼吏,可以随意定价我们的痛苦,贩卖我们的希望?!
这愤怒,如同黑暗中燃烧的野火,瞬间照亮了我意识中所有的黑暗角落!那些混乱的外来情绪碎片,在这纯粹的、源自自身存在根本的愤怒冲击下,如同冰雪般消融退却!魂体深处那个冰冷的空洞,似乎也被这愤怒的火焰短暂地填满、灼烧!
我大口喘着粗气(魂体感知),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愤怒取代了麻木,冰冷的决绝取代了绝望。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再被这“忘忧坊”榨干最后一点魂力和念想!不能再靠那虚假的“安魂露”麻痹自己!那七彩流光的孟婆汤?那轮回优先的承诺?都是狗屁!都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我要出去!我要托梦!哪怕只有三个字!哪怕倾家荡产!哪怕魂飞魄散!我要告诉栓子!灶台!田契!
这念头,如同淬火的钢刀,冰冷而坚定。
第二天上工,我如同换了一个魂。石臼中涌来的情绪碎片依旧冲击着我,但我心中燃烧着那股冰冷的愤怒,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将它们牢牢阻挡在外。每一次捣击,都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我的动作更快,更稳,眼神却不再麻木,而是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旁边的亡魂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变化,下意识地离我远了些。
监工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冰冷的鞭影不时扫过我身边,呵斥着:“丙字七十三!魂力收敛点!别影响原浆!”
我沉默着,只是更加用力地捣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攒钱!不顾一切地攒钱!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去托梦司!赌上一切!
时间在疯狂的劳作中流逝。我拒绝了所有“安魂露”,忍受着夜晚混乱情绪的反噬和记忆空洞的冰冷,靠着心中那股愤怒和执念硬撑。工钱一枚枚积攒下来,加上之前卖掉记忆剩下的两百枚,数目渐渐接近那恐怖的目标。
终于,在一个收工的时刻,我数清了所有积攒的阴元——四百七十八枚!够了!甚至超出了“子夜呓语”套餐最新的四百五十阴元定价!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烛火,微弱却真实地跳动起来。
我揣着沉甸甸的阴元袋,没有回工舍,直接飘向了招魂坊出口的方向。甬道里,其他亡魂麻木地飘向工舍,去领取那杯能带来一夜虚假安宁的“安魂露”。只有我,逆流而行。一个监工注意到了我,厉声喝道:“丙字七十三!去哪?收工回工舍!”
“老子不干了!”我头也不回,吼了一声,加快速度冲出了甬道!身后传来监工愤怒的呵斥和鞭子破空的声音,但我已经冲进了混乱的鬼市。
自由!一种久违的、带着铁锈味的自由感涌上心头!我顾不上魂体的疲惫和混乱情绪的残余波动,发足(魂体飘飞)狂奔,朝着枉死城中心的托梦司尖塔冲去!
托梦斯塔底,长龙依旧。亡魂们的悲戚、焦虑、麻木,与数月前毫无二致。我攥紧了阴元袋,排在了队伍末尾。这一次,心中燃烧的不再是绝望,而是孤注一掷的火焰。四百七十八枚阴元!够不够?不过我也认了!
队伍缓慢移动。我焦灼地等待着,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石窗。魂体深处,那冰冷的记忆空洞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混乱的情绪碎片也在蠢蠢欲动,但我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着。不能倒下!不能前功尽弃!
终于,轮到了我!
“姓名?籍贯?托梦对象?托梦事由?套餐等级?”石窗后,依旧是那个面白无须、眼神冰冷的阴吏。程序化的问询,毫无温度。
“陈阿四!青州府陈家洼人!托梦给我儿子陈栓子!告诉他:灶台下面,埋着家里的田契!‘子夜呓语’套餐!”我将鼓鼓囊囊的阴元袋,用力拍在石窗上!钱币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阴吏瞥了一眼钱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讶异,大概很少见到能凑够这么多钱的底层亡魂。他拿起骨片,划了几下:“四百五十阴元。确认?”
“确认!”我斩钉截铁。
阴吏数出四百五十枚阴元,收好。剩下的二十八枚随意地退还给我。他在骨片上记录着:“陈阿四。托梦对象:陈栓子。事由:灶台、田契。套餐:‘子夜呓语’。排队号:丁未柒佰玖拾肆。预计等待时间…”他看了看旁边一个悬浮的、不断滚动着鬼文的惨白光幕,“…约两年七个月又三天。届时会通过你的‘魂引牌’通知你具体托梦时辰及补缴尾款金额(如有)。逾期不候,费用不退。”他拿起一块刻着“丁未794”字样的惨白色小骨牌,丢给我,“拿好你的‘魂引牌’,别丢了。下一个!”
两年七个月又三天?!还要等近三年?!而且到时候可能还要补缴尾款?我如遭雷击,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大半!握着那块冰冷的“魂引牌”,看着石窗内阴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我倾尽所有,卖掉最痛苦的记忆,忍受非人的折磨,积攒了四百五十枚阴元,换来的,只是一个近三年后的、虚无缥缈的排队资格?!
“官爷…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我就想早点告诉我儿子…”我声音干涩,带着最后的哀求。
阴吏抬起眼皮,那冰冷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通融?规矩就是规矩!想快?行啊!‘黄粱一梦’套餐,三千阴元起,三个月内安排!‘南柯一梦’套餐,一万阴元,下月可托!你有吗?”他嘴角的讥诮毫不掩饰。
我攥紧了手中仅剩的二十八枚阴元和那块冰冷的骨牌,指甲几乎要嵌进魂体里。愤怒的火焰再次升腾,烧得我魂体发烫!规矩?狗屁的规矩!不过是盘剥的借口!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阴吏一眼,挤开身后的亡魂,踉跄地冲出托梦司那令人窒息的长龙。外面阴冷的风吹在脸上,却无法冷却我魂体深处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和绝望交织的烈焰。
飘荡在混乱的鬼市,我像一具行尸走肉。手中那块刻着“丁未794”的骨牌,冰冷刺骨,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两年七个月…在这枉死城,在这无休止的苦熬和盘剥中,我还能坚持到那一天吗?就算坚持到了,栓子呢?阳间三年,变故太多!他还会守着那破屋吗?他还记得我这个死鬼老爹吗?
“老陈?陈阿四?”又是赵六!他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油滑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疲惫。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神情萎靡、魂力不稳的亡魂。
“怎么?从托梦司出来了?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碰一鼻子灰吧?”赵六凑过来,目光扫过我手中的“魂引牌”和那可怜的二十八枚阴元,了然地点点头,“排上号了?嘿,那破地方,排上号也白搭!等轮到你,黄花菜都凉了!”
我麻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老陈,你运气来了!”赵六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神秘,“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轮回优先引荐信’吗?钱老板那边…出事了!”
“出事?”我心头一动。
“对!‘忘忧坊’出大事了!”赵六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监工,才凑到我耳边,急促地说,“钱老板为了抢进度,克扣‘安魂露’的配给!把省下来的原浆偷偷高价卖给上面的大人物!下面好多工鬼,没喝够‘安魂露’,晚上被那些情绪碎片折磨疯了!魂体崩溃了好几个!剩下的也怨气冲天!现在坊里人心惶惶,监工都压不住了!钱老板急眼了,下了血本!只要现在肯回去稳住工位,继续干活的,每人…发一张‘轮回优先引荐信’!货真价实!干满三个月就兑现!而且,工钱再加五成!”
轮回优先引荐信!三个月兑现!工钱加五成!这几个词如同重磅炸弹,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托梦遥遥无期,希望渺茫。轮回…直接解脱!三个月!这诱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直接,更猛烈!
“当真?”我死死盯着赵六,声音沙哑。
“千真万确!引荐信我都看到了!盖着轮回司的印!”赵六拍着胸脯,“钱老板这次是真怕了!工鬼跑光了,上面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老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想想,三个月!只要再忍三个月!就能插队轮回!彻底解脱!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苦了!”
三个月…轮回…解脱…
托梦…两年七个月…渺茫的希望…
两股力量在我心中疯狂拉扯。魂体深处那冰冷的记忆空洞,那被混乱情绪折磨的痛苦,那积累的愤怒,以及对彻底解脱的渴望…最终,那巨大的、名为“轮回”的诱惑,如同黑洞般,吞噬了最后一丝犹豫。
“好…我回去!”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手中的“魂引牌”和那二十八枚阴元,似乎变得更加冰冷而可笑。
“这就对了!走!跟我回去!钱老板说了,现在回去的,都是功臣!”赵六脸上露出狂喜,拉着我,连同他身边那几个亡魂,急匆匆地朝着“忘忧坊”的方向飘去。
重返“忘忧坊”,气氛果然不同以往。甬道里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和隐隐的骚动。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混合气味中,似乎多了一丝淡淡的、焦躁的魂力波动。监工的数量增加了不少,眼神更加凶狠,手中的鞭子也缠绕着更粗的电蛇,在昏暗的光线下噼啪作响,带着强烈的威慑。亡魂们大多沉默着,动作僵硬,眼神躲闪,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怨气和恐惧。
我被直接带到了熔炉区附近一个稍大的洞窟,这里是临时指挥部。钱老板那肥硕的身躯挤在一张特制的巨大石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细缝般的眼睛扫视着被赵六带回来的亡魂,眼神里没有半分感激,只有审视和算计。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钱老板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压抑的怒气,“坊里出了点小岔子,有些不安分的家伙闹事!已经被‘处理’了!”他挥了挥肥短的手,仿佛驱散苍蝇,“只要你们安心做工,帮本坊渡过难关,答应你们的,绝不食言!每人一张‘轮回优先引荐信’!干满三个月,当场兑现!工钱,再加五成!一个时辰,一枚半阴元!刘管事,给他们登记!发新的工牌!丙字组的,都调到‘引魂槽’值守去!那边现在缺人手!”
引魂槽值守?那是什么活计?我心中疑惑,但此刻已无暇多想。刘管事板着脸,给我们换了新的骨牌,上面刻着“引魂丁组”。然后,一个凶悍的监工带着我们,走向熔炉区深处,靠近那巨大引魂槽的地方。
引魂槽,就是那个接收各个捣药工位输送来的、饱含情绪碎片的暗绿色糊状物的巨大凹槽。此刻,凹槽深处,幽光闪烁,粘稠的糊状物正源源不断地被吸入下方管道,输送到那巨大的熔炉之中。
我们的工位,就在引魂槽旁边几个狭窄的石台上。监工指着槽口上方那道惨白色的光幕,厉声吩咐:“你们的活计,就是看着这‘净魂光幕’!光幕的作用是初步过滤掉那些糊状物里过于狂暴、无法被熔炉直接吸收的情绪残渣!这些残渣,会凝结成‘怨念结晶’,附着在光幕上!你们的任务,就是及时用这把‘刮魂铲’,”他丢给我们每人一把边缘锋利、闪烁着幽光的骨铲,“把光幕上凝结的‘怨念结晶’刮下来,收集到旁边的‘封怨罐’里!动作要快!要干净!不能让结晶堆积太多,堵塞光幕,影响原料输送!更不能让结晶掉进引魂槽!否则,污染了原浆,你们担待不起!听明白没有?!”
刮怨念结晶?我拿起那把冰冷的“刮魂铲”,看向那道惨白色的光幕。光幕表面看似光滑,但仔细看去,上面正不断凝结出一些细小的、颜色深暗的、如同污垢般的斑点!那些斑点一出现,就散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怨毒、憎恨、绝望的气息!这就是所谓的“怨念结晶”?是亡魂情感碎片中最黑暗、最狂暴的部分?
“看什么!快干活!”监工的鞭子抽在旁边的石壁上,爆开一簇电火花。
我拿起“刮魂铲”,小心翼翼地靠近光幕,对准一个刚凝结的深黑色小点刮去。“嗤…”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油脂。那小点被刮了下来,落在骨铲上。瞬间,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憎恨和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骨铲,猛地钻入我的手臂!
“呃!”我闷哼一声,手臂一阵发麻,魂体感到一阵恶寒!这结晶蕴含的负面情绪,比捣药时被动吸收的碎片更加浓缩、更加黑暗!
“废物!这点怨念都扛不住?快点刮!后面又凝结了!”监工在旁边呵斥。
我咬着牙,强忍着不适,继续刮铲。动作必须快而准。那些深色的斑点凝结速度很快,稍慢一点,就会连成一小片,更难刮除,散发出的负面气息也更强。每一次刮铲,都伴随着一股或冰冷、或灼热、或粘稠的负面情绪冲击,钻入魂体!憎恨、嫉妒、疯狂、绝望…种种极端的黑暗情绪,如同污浊的毒液,不断注入我的意识!
这比捣药更可怕!捣药是承受混乱情绪的洪流冲击,而这里,是直接接触、主动刮取那些最黑暗、最浓缩的怨毒精华!如同在清理一个不断产生剧毒脓疮的伤口!
我机械地刮着,铲着。魂体承受着持续不断的、黑暗情绪的侵蚀。手中的“封怨罐”里,那些深色的“怨念结晶”越积越多,散发出的负面气息也越来越浓重,整个洞窟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怨毒阴云之中。
时间在痛苦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甬道深处那巨大的熔炉方向,猛地传来一阵异常剧烈的轰鸣!整个洞窟都随之震动!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而混乱的能量波动,如同失控的潮汐,猛地从熔炉方向席卷而来!
“不好!熔炉要炸了!”一个熔炉旁的鬼工发出凄厉的尖叫!
整个“忘忧坊”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巨大的轰鸣声如同地底巨兽的垂死咆哮,震得整个洞窟簌簌发抖,碎石和灰尘从穹顶簌簌落下。那狂暴的能量波动席卷而过,我站在引魂槽旁,只觉得魂体像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手中装满“怨念结晶”的封怨罐差点脱手飞出!
“稳住!稳住引魂槽!别让结晶掉进去!”监工发出变了调的嘶吼,自己也吓得脸色惨白(魂体发青),连连后退。
引魂槽上方的惨白光幕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那些附着在上面的深黑色“怨念结晶”,仿佛受到了熔炉那边狂暴能量的刺激,骤然变得活跃!它们如同沸腾的沥青,疯狂地蠕动、膨胀,颜色变得更加深暗,散发出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憎恨和毁灭气息!整个光幕瞬间被密密麻麻、不断胀大的黑色“脓包”覆盖!光幕的功能显然被严重干扰了!
更可怕的是,熔炉那边传来的混乱能量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亡魂临死前最凄厉、最绝望的意念碎片!它们如同无形的利刃,穿透洞窟的阻隔,疯狂地冲击着每一个亡魂的意识!我仿佛听到了熔炉工鬼魂飞魄散前的惨叫,听到了无数在“忘忧坊”中被榨干魂力的亡魂不甘的咆哮!这些声音与引魂槽光幕上沸腾的怨念结晶散发的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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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身边的几个负责刮结晶的亡魂首先承受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抱着头在地上疯狂打滚,魂体剧烈波动,忽明忽暗,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其中一个亡魂手中的封怨罐脱手飞出,狠狠砸在引魂槽的边缘!
“啪嚓!”罐子碎裂!里面收集的、浓缩的深黑色“怨念结晶”如同黑色的粘稠脓液,猛地泼洒出来!大部分溅射在引魂槽外壁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一股股腥臭的黑烟!更糟糕的是,有少量直接落入了引魂槽内,掉进了那源源不断输送向熔炉的暗绿色糊状物中!
“不——!”监工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面如死灰!
那些落入引魂槽的“怨念结晶”,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在糊状物中溶解、扩散!原本只是饱含混乱情绪碎片的糊状物,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化不开的漆黑!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的、毁灭性的怨毒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顺着输送管道,猛地冲向了那本已岌岌可危的巨大熔炉!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沉闷的巨响,仿佛整个阴间大地都被撕裂!熔炉方向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目的、混杂着漆黑与混沌色彩的强光!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忘忧坊”!
我首当其冲!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魂体仿佛要彻底碎裂开来!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只有震耳欲聋的爆鸣和无数亡魂濒临崩溃的尖啸!混乱中,我似乎看到那巨大的引魂槽光幕彻底崩碎,无数沸腾的黑色怨念结晶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水,混合着失控的暗绿色糊状物,朝着熔炉方向倾泻而下!整个洞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狂暴的能量乱流之中!
“跑啊——!”
“坊塌了!”
“钱老板跑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凄厉的呐喊,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崩塌!彻底的崩塌!
巨大的熔炉在一声震彻整个枉死城的恐怖轰鸣中,彻底解体!惨白的兽骨和漆黑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炉内那翻滚的、混沌色彩的孟婆汤原浆,混合着刚刚注入的、被浓烈怨念污染的暗绿色糊状物,如同失控的火山岩浆,猛地喷发出来!
七彩的流光被浓稠的漆黑彻底污染、吞噬!那股能抚平一切灵魂褶皱的奇异香气,瞬间被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极致怨毒、绝望和毁灭的恶臭所取代!粘稠的、如同污秽泥浆般的混合物,裹挟着狂暴的能量和无数亡魂临死前最恶毒的诅咒,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咆哮着冲垮了熔炉区的所有结构,向着“忘忧坊”的各个甬道疯狂灌入!
“逃命啊——!”
凄厉绝望的呼喊声在每一条甬道、每一个洞窟中炸响!刚刚还在麻木劳作的亡魂们,此刻如同被惊散的蚁群,彻底陷入了疯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对监工鞭子的恐惧!他们丢下石臼、石杵,撞开身边的同伴,哭嚎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涌向自己记忆中通往鬼市的方向!
然而,通往鬼市的主通道早已被狂暴的“污秽洪流”和崩塌的巨石堵塞!绝望的亡魂们如同没头苍蝇,在迷宫般的狭窄甬道中乱撞!哭喊声、惨叫声、崩塌声、洪流的咆哮声…汇聚成一片末日降临的死亡交响!
我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魂体剧痛,意识混乱。眼前是彻底失控的景象:粘稠污秽的“洪流”正从主通道方向倒灌进我们所在的区域,散发着令人魂体溃散的恶毒气息;无数亡魂在狭窄的甬道里互相践踏、推搡;监工们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个跑得慢的鬼工被亡魂的洪流裹挟着、踩踏着,发出非人的惨嚎;头顶的岩层在剧烈的震动和狂暴能量的冲击下,不断崩落巨大的石块,将躲闪不及的亡魂瞬间砸得魂飞魄散,化作点点消散的磷火!
“这边!这边有条小路!通向‘往生桥’建材营!”混乱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嘶吼着,是赵六!他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渍,魂体也受了伤,显得异常狼狈,但眼中闪烁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狠厉和精明。他指着一条被落石半掩的、不起眼的狭窄岔道。
往生桥建材营?那里堆放着修建轮回通道“往生桥”的巨大石材!或许…或许能通到外面?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一切!我和其他几十个靠近的亡魂,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涌向那条岔道!我们手脚并用,扒开挡路的碎石,挤进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潮湿的裂缝。
裂缝深处,并非生路,而是另一片混乱的战场!
这里是“往生桥建材营”的露天采石场。巨大的惨白色石材堆积如山。此刻,这里同样被“忘忧坊”的灾难波及。狂暴的能量乱流在空中呼啸,卷起漫天碎石。更可怕的是,那些堆叠如山的巨大石材,在持续的震动下,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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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片混乱的采石场上,一场更加惨烈的厮杀正在进行!一边是数量众多、穿着破烂化阴布、手持简陋骨镐石锤的采石苦工亡魂!他们眼中燃烧着积压已久的怒火和绝望的疯狂!另一边,是数量较少但装备精良、手持锋利骨矛和缠绕着电光黑鞭的阴司守卫!他们结成阵势,拼命阻挡着苦工亡魂的冲击,试图保护采石场深处几辆装载着巨大石材、由狰狞鬼兽拉动的“运魂车”。
“抢车!抢了运魂车冲出去!”
“砸碎这些狗腿子!”
“往生桥不通!我们自己开条路!”
苦工亡魂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悍不畏死地冲击着阴司守卫的防线。骨矛刺穿魂体,石锤砸碎头颅,电鞭抽得魂飞魄散!每一次交锋,都有亡魂化作磷火消散!血腥(魂力溃散的光效)而惨烈!
我们这几十个从“忘忧坊”逃出来的亡魂,突然涌入这片战场,瞬间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是忘忧坊的兄弟!他们也被逼反了!”
“一起上!抢车!冲出去!”
苦工亡魂中有人认出了我们身上“引魂丁组”的破旧标识,发出狂喜的呼喊!仿佛看到了援军!而阴司守卫则脸色大变,阵型出现了一丝慌乱!
“冲啊——!”赵六眼中凶光一闪,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第一个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石,朝着一个最近的阴司守卫扑了过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刺激,苦工亡魂的攻势瞬间暴涨!阴司守卫的防线被冲开了一个缺口!
混乱!彻底的混乱!采石场变成了修罗场!亡魂与守卫厮杀在一起!巨大的石材在震动中不断滚落,不分敌我地碾碎下方的魂体!惨叫声、怒吼声、崩塌声、鬼兽的嘶鸣声…震耳欲聋!
我夹在这疯狂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躲避着头顶坠落的巨石和身边挥舞的武器。魂体深处积累的愤怒、绝望、被长期压榨的痛苦,在此刻这末日的混乱中,被彻底点燃!看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阴司守卫在苦工亡魂的冲击下倒下,看着赵六那疯狂搏杀的身影,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愤和毁灭一切的冲动涌上心头!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弯腰捡起地上一根断裂的、带着锋利茬口的骨矛,朝着一个背对着我、正挥鞭抽打苦工的阴司守卫,用尽全身魂力,狠狠捅了过去!
“噗嗤!”一种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穿透感传来!那守卫的魂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他胸膛的骨矛,又看看我,眼神中充满了错愕和…一丝茫然?旋即,他的魂体如同破碎的瓷器般裂开,化作点点青紫色的磷火,消散在混乱的空气中。
我握着那根滴落着魂力光点的骨矛,愣住了。杀了…一个阴司守卫?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和异样快感的战栗席卷全身!长久以来被压抑、被盘剥的怨气,似乎在这一击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干得好!兄弟!”旁边一个满脸血污(魂力溃散痕迹)的苦工亡魂对我吼道,眼中闪烁着同仇敌忾的光芒!
就在这时,采石场深处传来一阵鬼兽的嘶鸣和车轮的轰隆声!只见几辆巨大的“运魂车”,在几个悍不畏死的苦工亡魂抢夺和驾驭下,撞开了拦路的守卫和碎石,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朝着采石场边缘一处相对薄弱的、堆满碎石的方向,疯狂地冲撞过去!
“车抢到了!跟上!快跟上!”赵六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挥舞着一根抢来的骨矛,狂吼着追向那几辆冲锋的运魂车!
生路!唯一的生路!
所有还在厮杀的亡魂,无论是苦工还是我们这些逃出来的,都如同潮水般放弃了对手,朝着那几辆冲锋的运魂车涌去!汇成一股绝望求生的洪流!
我扔掉骨矛,跟着人流狂奔!脚下是滚动的碎石和亡魂消散后遗留的冰冷磷火。身后是崩塌的山岩和追来的阴司守卫愤怒的箭矢(魂力凝结)。前方,巨大的运魂车如同攻城锤,狠狠撞上了那堆垒的碎石屏障!
“轰隆——!!!”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一个巨大的缺口被硬生生撞开!缺口外,是枉死城那永恒灰暗的天空和混乱的鬼市轮廓!
“冲出去——!”震天的狂吼响起!
幸存的亡魂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被撞开的缺口,疯狂地涌了出去!冲进了混乱的鬼市之中!
鬼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忘忧坊”方向的巨大爆炸和崩塌,早已惊动了整个枉死城。亡魂们惊恐地奔逃,阴差们焦头烂额地试图维持秩序。我们这群浑身污秽、带着冲天怨气和杀气的亡魂洪流突然从采石场方向冲入鬼市,如同滚油泼进了沸水!
“暴乱了!暴乱了!”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阴差尖锐的哨声和惊恐的呼喊此起彼伏。
混乱,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亡魂洪流瞬间冲散了鬼市的摊贩和人群,裹挟着更多的惊恐亡魂,向着枉死城边缘的方向冲去!去哪里?不知道!只知道远离“忘忧坊”,远离阴司的中心,远离这地狱般的所在!
我混杂在洪流中,麻木地奔跑着。魂体疲惫欲死,精神却因刚才的杀戮和这疯狂的逃亡而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冲出来了…真的冲出来了…可是,然后呢?托梦的执念,在经历了“忘忧坊”的麻木、卖掉记忆的痛苦、托梦司的绝望和刚才那场血腥的暴乱之后,似乎变得无比遥远而模糊。灶台…田契…栓子…这些字眼在我混乱的意识中沉浮,却激不起太大的波澜。魂体深处那个冰冷的记忆空洞,以及被强行灌注的无数黑暗情绪,此刻都仿佛沉寂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边!跟我来!我知道个地方能躲!”又是赵六!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身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一种惯有的精明,拉着我的胳膊,拐进了一条偏僻狭窄、堆满废弃杂物的小巷。
小巷尽头,是一个半塌的、被巨大惨白兽骨掩埋的破败洞窟入口,散发着浓烈的腐朽气息。这里似乎是某个早已废弃的“记忆碎片”垃圾堆放点。
“快!进去!这里暂时安全!”赵六率先钻了进去。
洞窟内空间不大,弥漫着灰尘和记忆彻底消散后遗留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角落里堆积着一些如同风化碎石般的、灰白色的渣滓。陆续又有七八个从暴乱洪流中冲散出来的亡魂,跟着我们躲了进来。大家都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魂体感知),魂体上带着伤痕和污秽,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后怕。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年轻的亡魂突然低声啜泣起来:“完了…全完了…我们杀了阴差…抢了运魂车…这是重罪…重罪啊…被抓到,肯定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在狭小的洞窟内蔓延开来。其他亡魂也纷纷露出绝望的神色。
“怕什么!”赵六猛地低吼一声,眼中闪烁着亡命之徒特有的凶光,“事到如今,还有退路吗?要么被抓回去永世受苦,要么…就一条道走到黑!”他环视着洞内惊惶的亡魂,声音带着蛊惑,“你们想想,我们为什么反?还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安家费不够活!托梦是天价!打工是榨油!连喝口安魂汤都要看人脸色!这阴间,还有咱们穷鬼的活路吗?”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每个亡魂心中最深的痛处。洞窟内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刚才冲出来的时候,你们看到了什么?”赵六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狂热,“是‘往生桥’建材营的兄弟!他们也反了!为什么?因为往生桥修了上百年!耗尽了无数苦工的魂命!可桥呢?影子都没见着!钱都被上面那些狗官贪了!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逼得没了活路!”
他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忘忧坊’炸了!这是天意!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钱老板那帮吸血鬼完蛋了!往生桥那边的狗官也跑不了!现在整个枉死城都乱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光躲着没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阴司缓过劲来,一定会秋后算账!我们得趁乱…干票大的!”
“干…干什么大的?”一个亡魂颤声问道。
赵六眼中凶光毕露,一字一顿地说道:“托——梦——司!”
洞窟内瞬间死寂!所有亡魂都震惊地看着赵六,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托梦司?你…你疯了?那里是阴司重地!守卫森严!”一个老鬼失声叫道。
“重地?森严?”赵六嗤笑一声,脸上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以前是!现在呢?‘忘忧坊’大爆炸!往生桥那边暴乱!阴司的兵力肯定都被调去镇压了!托梦司那边必然空虚!而且,那里有什么?有整个枉死城亡魂最想要的东西——托梦的机器!连通阴阳的通道!”
他扫视着众人,声音如同毒蛇嘶鸣:“想想吧!我们冲进去!砸了那些机器!毁了那些通道!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再也收不到天价的托梦飞!让所有亡魂,都不用再为了那渺茫的希望,像我们一样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让这狗屁的规矩,见鬼去吧!”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而且…说不定!说不定我们还能抢到机会,给自己托个梦!把我们的冤屈,告诉阳间的亲人!告诉他们,这阴间,是何等的地狱!”
砸毁托梦司!让所有亡魂都不用再受这天价的盘剥!甚至…有机会自己托梦?!
赵六的话,如同在干柴堆里投入了一颗火星!洞窟内亡魂们眼中熄灭的火焰,瞬间被这疯狂而极具诱惑力的想法点燃了!长期积累的怨气、被逼上绝路的绝望、以及刚才暴乱中尝到的反抗的“甜头”,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干了!”
“妈的!反正没活路了!拼了!”
“砸了那狗屁托梦司!”
“我要告诉我娘…告诉她儿子在下面…苦啊…”一个亡魂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却带着无比的决绝。
群情激愤!连刚才那个哭泣的年轻亡魂,也擦干眼泪,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我坐在角落,看着眼前这群被愤怒和绝望点燃的亡魂,看着赵六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砸毁托梦司?这念头疯狂得如同天方夜谭。但…为什么不呢?这阴间,这规矩,这无休止的盘剥和苦难…早就该被砸碎了!灶台…田契…栓子…这个执念支撑了我太久,也折磨了我太久。或许,砸掉那冰冷的机器,砸碎这吃人的规矩,本身就是一种解脱?一种对所有苦难亡魂的…交代?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毁灭和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决绝,涌上心头。
“算我一个。”我站起身,声音嘶哑而平静。魂体深处那个冰冷的空洞,似乎也因为这毁灭的决意,而暂时被一种滚烫的东西填满。
赵六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狂热:“好!老陈!有种!兄弟们!抄家伙!趁乱…干它娘的!”
我们这群残兵败将,在赵六的带领下,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出藏身的洞窟,再次汇入枉死城混乱的洪流。这一次,我们不再茫然逃窜,而是带着明确的目标和毁灭的意志,逆着惊恐奔逃的亡魂,朝着城市中心,那座高耸入阴云的托梦司尖塔,如同复仇的幽灵般,悄然潜行而去。
托梦司尖塔,如同枉死城中心一根冰冷的、指向灰暗苍穹的骨刺。塔身上那些扭曲蠕动的黑色符文,此刻似乎也因城市的混乱而显得有些黯淡。塔底蜂巢般的“托梦受理点”前,原本望不到头的长龙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被踩踏过的魂力痕迹。维护秩序的阴差果然少了大半,仅剩的几个也显得焦躁不安,警惕地注视着远处“忘忧坊”方向升腾的巨大烟尘和能量乱流,对塔身本身的防护明显松懈了。
赵六带着我们这十几个残魂,如同阴影中的鬣狗,利用混乱的鬼市建筑和奔逃的亡魂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尖塔后方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由惨白骨片构成的侧门,门扉紧闭,上面刻着“维护通道,闲魂免入”的鬼文。
“就是这里!”赵六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压低声音,“这是他们运送维护材料和低级鬼工进出的通道!守卫肯定最弱!听我口令!撞开它!”
我们这群亡魂早已被仇恨和绝望烧红了眼,没有任何犹豫。在赵六一声低吼下,我们如同疯牛般,用魂体、用捡来的碎石、用断裂的骨矛,狠狠撞向那扇骨门!
“砰!砰!轰——!”
脆弱的骨门在亡命徒的冲击下,轰然碎裂!木屑(骨屑)纷飞!
门内是一条狭窄、倾斜向上的骨阶通道,光线昏暗。两个穿着低级皂隶服、正惶恐不安地听着外面动静的阴差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人?!”
“大胆狂徒!敢闯托梦司重地!”
守卫的呵斥声带着颤抖,他们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骨刀。然而,面对我们这群浑身污秽、杀气腾腾、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复仇亡魂,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杀——!”赵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第一个扑了上去!其他亡魂也如同出闸的饿狼,一拥而上!
狭窄的通道内,瞬间爆发了惨烈的短兵相接!骨刀与石块的碰撞!魂体的撕咬!压抑的怒吼和濒死的惨嚎!两个守卫几乎在瞬间就被彻底淹没、撕碎!化作点点青紫色的磷火消散!
浓烈的血腥(魂力溃散)气息在通道内弥漫。我们踩着守卫消散的磷火,沿着骨阶,疯狂地向上冲去!通道两侧,偶尔有穿着类似低级皂隶服的鬼工惊惶地探出头,看到我们这群煞神,吓得尖叫一声,立刻缩了回去,紧紧关上小门。
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果然如赵六所料,托梦司内部,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们冲上骨阶的尽头,撞开一扇虚掩的骨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托梦司的核心区域!
一个巨大无比的球形空间!穹顶高耸,由无数惨白的巨大肋骨交错构成,肋骨间隙镶嵌着发出惨淡光芒的磷石。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由无数惨白兽骨、漆黑金属和水晶管道构成的复杂机器!机器的主体如同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脑核,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线路如同神经脉络般延伸出来,连接着穹顶肋骨上镶嵌的无数个惨白色的、如同巨大眼球般的“托梦终端”!每一个“眼球”终端前,都对应着一个类似石棺的惨白平台。
此刻,大部分“眼球”终端都黯淡无光,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微微闪烁,显然正在进行着托梦操作。几个穿着白色长袍、魂力波动明显强于普通鬼吏的“托梦师”,正闭目凝神,站在闪烁的终端前,双手虚按在石棺平台上,引导着托梦的进行。机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冰冷、精密、高效而又令人魂体压抑的气息。
我们的闯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
“什么人?!”
“大胆!竟敢擅闯托梦重地!”
那几个托梦师猛地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他们显然没料到,在这阴司重地的核心,会突然闯入一群如此污秽、暴戾的亡魂!
“砸了它!”赵六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第一个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还在闪烁的“眼球”终端!手中的半截骨矛狠狠砸向那惨白的水晶球面!
“住手!”一个托梦师惊怒交加,挥手打出一道惨白色的魂力光束,试图阻止赵六!
然而,晚了!
“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巨大的“眼球”终端被骨矛砸出一道狰狞的裂痕!幽光瞬间熄灭!连接着它的线路爆开一簇青紫色的电火花!石棺平台上,一个正在接受托梦引导的亡魂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魂体瞬间变得稀薄透明,随即溃散消失!显然,托梦中断的反噬,直接让他魂飞魄散!
这惨烈的一幕,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砸!”
“砸烂这吃人的机器!”
“让它们再也没法收黑心钱!”
所有的亡魂彻底疯狂了!压抑了数百上千年的怨气在此刻轰然爆发!我们如同扑向腐肉的秃鹫,挥舞着手中简陋的武器——石块、骨矛、断裂的骨铲、甚至用魂体去撞击!扑向那些冰冷的机器、闪烁的终端、连接的水晶管道!
“拦住他们!快发警报!”托梦师们惊怒交加,纷纷施展手段!一道道惨白、幽蓝、暗绿的魂力光束射向暴乱的亡魂!这些光束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冲击和魂力侵蚀!
“啊!”一个冲在前面的亡魂被一道惨白光束击中,魂体如同被强酸泼中,瞬间消融了大半,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化作青烟消散!
“老子跟你们拼了!”另一个亡魂红着眼,硬扛着一道幽蓝光束带来的刺骨冰寒,将手中的巨石狠狠砸向一台托梦终端!轰然巨响中,终端碎裂,零件飞溅!
“保护主机!”托梦师们目眦欲裂,拼命阻挡着亡魂们冲向球形空间最中央那巨大、如同脑核般的核心机器!
狭窄的球形空间内,瞬间变成了血肉(魂力)横飞的战场!魂力光束纵横交错!机器的碎片四处飞溅!亡魂的怒吼、托梦师的呵斥、机器的爆鸣、魂体溃散的尖啸…交织成一曲疯狂的毁灭乐章!
我混杂在混乱中,也被一股毁灭的冲动驱使着。我没有冲向那些托梦终端,而是盯上了旁边一排排连接着主机的、闪烁着幽光的水晶管道!那些管道,如同机器的血管!砸断它们!
我捡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沉重的金属支架,怒吼着,狠狠砸向一片密集的水晶管道!
“咔嚓!哗啦——!”
水晶管道应声碎裂!里面流淌的、闪烁着幽光的粘稠液体(似乎是维持机器运转的某种魂力介质)如同血液般喷溅出来!一股强大的能量乱流瞬间从断裂处爆发!将我狠狠掀飞出去!同时,整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猛地一暗!机器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而紊乱!所有还在闪烁的托梦终端瞬间熄灭!正在进行托梦的亡魂虚影纷纷发出痛苦的闷哼,魂体剧烈波动!
“主机!主机受损了!”一个托梦师发出绝望的尖叫!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中央那巨大的脑核状主机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警报声凄厉地响彻整个空间!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狂暴的混乱能量开始在主机的金属外壳下涌动、积蓄!整个球形空间的温度急剧升高!那些构成穹顶的巨大肋骨也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好!主机要过载自毁了!快撤!”赵六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发出变了调的嘶吼!毁灭的快感瞬间被死亡的恐惧取代!
然而,已经晚了!
那巨大的脑核主机,如同一个被彻底激怒的恒星,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随即,一股毁灭性的、混杂着七彩流光和浓稠漆黑怨念的能量冲击波,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死亡光球,以无可阻挡之势,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吞噬了主机周围的一切!那几个试图保护主机的托梦师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强光中彻底湮灭!狂暴的能量光球急速膨胀,所过之处,那些精密的托梦终端、水晶管道、惨白的石棺平台…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撕裂、熔化、气化!
毁灭的冲击波,如同死亡的海啸,向着我们这群正在疯狂破坏的亡魂,汹涌而来!速度太快!范围太大!根本无处可逃!
刺目欲目的光芒瞬间吞没了我的视野!耳边是能量撕裂空间的恐怖尖啸!魂体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被分解的虚无感!
完了…
在这意识彻底湮灭前的最后一瞬,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走马灯般闪过:阳世劳作的汗水,肺痨窒息的痛苦,阴司排队的漫长,卖掉记忆的撕裂,血汗工厂的鞭影,忘忧坊的麻木混乱,采石场的血腥暴乱…最后,定格在一张模糊的、属于陈栓子的、年轻而懵懂的脸上…
“栓子…灶台…下面…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