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卷宗压垮勾魂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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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这份《察冥内卫外勤法器调用及阴煞之气残留追踪备案表》猛地抽出!接着,我又飞快地从另一堆表格中,翻出了一份《西区勾魂司辖区阳寿异常波动监测周报》。这份报表要求我们定期感应辖区凡人生魂状态,记录异常的阳寿波动(主要是突然暴毙或阳寿未尽死亡),以便核查是否有厉鬼作祟或阴差失误。
在柒月拾玖日这一栏,赫然记录着:
**“清水县生员柳含烟,命星骤黯,阳寿未尽而殁。魂息剧烈波动,伴有强怨煞反应。疑似外力强行拘魂。已标注,待查。”** 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潦草的勾魂司印记。
这份记录,与我手中那份内卫的调用记录,在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性质上,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它证明了勾魂司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面对内卫的“上谕”,选择了“标注,待查”——也就是不了了之!
最后,我珍而重之地将那份从阳间取回的、盖着清水县印和黑色双头獬豸密印的“冥寿金谕令”,折叠好,与这两份阴司内部的“绩效表格”放在了一起。
三份文书,如同三块冰冷沉重的寒铁,紧贴着我魂体最核心的位置。一份来自阳间的索命状,两份来自阴司内部的“自证其罪”!
铁证,已然铸成!
我深吸一口阴司冰冷的空气,将这三份文书小心地收入怀中。目光扫过依旧在角落里苦苦支撑、维持着柳含烟最后一丝魂火的牛头,扫过这破败衙署里堆积如山的其他卷宗表格,扫过那些依旧在表格中挣扎的、麻木的鬼差同僚……
“牛头,”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准备一下。十殿阎罗年终述职大典,就在明日。”
牛头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牛眼中瞬间布满了惊骇欲绝的血丝:“明…明日?!赵头儿!您…您真要在那种时候……”
“就是要在那种时候!”我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衙署破败的屋顶,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巍峨、森严、象征着阴司最高权力的森罗宝殿,“只有在所有阎君都在场的时候,只有在所有目光都汇聚的时候,他们才无法遮掩!无法搪塞!无法把这天大的冤屈,再压回无穷无尽的‘待查’卷宗里去!”
我走到柳含烟那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魂影前,俯下身,用魂力将声音直接送入他即将溃散的魂识之中:“柳秀才,再撑一日!明日,我带你,去那森罗殿上!当着十殿阎君的面,讨一个公道!若公道不存……”我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便让这阴司的森罗殿,看看什么叫魂飞魄散前的冤火焚天!”
柳含烟的残魂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那米粒大小的蓝色魂火,猛地跳动了一下,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
阴司的“白昼”在压抑中缓缓流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处理着那些无法推脱的日常杂务——去“器物检测科”走完了那该死的勾魂锁链报废鉴定流程,忍受着检测小鬼的冷眼和刁难;填写了那份冗长到令人发指的《临时法器申领审批表》,在上面详细描述了新锁链所需的各项参数(尽管我知道,在述职大典结束前,这申请根本不可能批下来);甚至还抽空去拘了一个在阳间因酗酒摔死的糊涂鬼,用的是从同僚那里借来的一条老旧备用锁链,全程小心翼翼,生怕再出纰漏。
每一步,都像是在布满荆棘的刀山上行走。怀中的三份文书,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烧着我的魂识,提醒着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又是何等的凶险万分。崔判官那张威严冷漠的脸,内卫卢弘、张魁凶戾的眼神,如同鬼影般在脑海中盘旋。一旦失败,等待我的,绝不是简单的魂飞魄散,恐怕是比那十八层地狱更加可怕的永世折磨。
牛头更是坐立不安,巨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衙署里来回踱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他一边要竭力维持柳含烟那缕随时会熄灭的魂火,一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时不时偷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劝阻的意味,但最终都化作了沉默的跟随。
终于,阴司那永恒昏沉的天光,开始转向一种更深邃、更压抑的灰暗。这意味着,阴司的“夜晚”降临,而十殿阎罗年终述职大典的时刻,即将到来!
整个阴司的气氛都变得不同了。往日死寂的黄泉路上,出现了许多行色匆匆、服饰各异、气息强大的鬼吏身影。他们或驾着阴风,或骑着狰狞的鬼兽,或脚踏散发着幽光的法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方向直指阴司最核心、最威严的所在——森罗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又隐隐透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息。
我和牛头也离开了西区那破败的衙署。牛头小心翼翼地将柳含烟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残魂,用一层特制的、能隔绝探查的“匿魂纱”包裹好,藏在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那匿魂纱是我压箱底的宝贝,曾在一个枉死的大盗魂体上得来,有遮蔽魂息之效。
我们混在前往森罗殿述职的鬼吏洪流之中,毫不起眼。我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最普通、最卑微的老鬼差。牛头巨大的身躯此刻也尽力缩着,低着头,默不作声。怀中的三份文书,沉甸甸的,如同即将引爆的雷符。
森罗殿越来越近。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森严的巨殿!通体由一种漆黑如墨、却又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符文的巨石垒砌而成,高耸入无尽的阴霾之中,仿佛支撑着整个阴间的天穹。殿顶覆盖着巨大无比的黑色琉璃瓦,瓦片边缘流淌着幽蓝色的冥火。无数根需要数十人合抱的巨柱撑起殿宇,柱身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狰狞鬼王雕像,它们怒目圆睁,獠牙外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吞噬不敬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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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前,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同样漆黑、光滑如镜的台阶!每一级台阶都宽阔无比,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台阶两侧,每隔十步,便肃立着一对身高丈余、身披玄甲、手持巨大鬼头兵刃的狰狞鬼将!它们如同冰冷的雕塑,纹丝不动,只有头盔下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杀意,扫视着每一个踏上台阶的身影。那沉重的魂压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势,足以让寻常鬼魂魂飞魄散!
此刻,台阶上,已经汇聚了来自阴司各殿、各司、各衙门的鬼官鬼吏。他们按照品阶高低,排成一条条沉默的长龙,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向着那高不可攀的殿门涌动。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寒冰。没有任何鬼吏敢交头接耳,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极少。只有无数双脚踏在冰冷石阶上发出的、沉闷而单调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潮音。
我和牛头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属于最底层的、连进入大殿内堂资格都没有的那一类。我们的位置,只能在殿门外那巨大得如同广场般的平台上肃立等候,隔着遥远的距离,聆听殿内传出的、模糊不清的阎君训示和鬼官述职之声。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高耸入云的森罗殿,如同一个俯视众生的巨大魔神,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威严。殿内,隐约传来各殿判官、各司主事洪亮或沉稳的述职声,伴随着阎君们简短威严的点评。那声音经过层层空间的削弱,传到殿外时,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和令人心悸的威压余波。
牛头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巨大的手掌死死按着袖袋里藏匿柳含烟的位置,汗水(魂力紧张外溢的具象)从他额角滑落。他不断地用眼神向我示意,充满了最后的恐惧和询问。我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两扇如同山岳般紧闭的、雕刻着万鬼朝阎图的巨大殿门,以及殿门上方那块巨大的、散发着幽暗金光的匾额——**“森罗宝殿”**!
怀中的文书,冰冷依旧,却又仿佛在燃烧。
终于,殿内传出一个洪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震得整个殿外广场的阴气都在翻涌:
“宣——幽冥司西区勾魂司使,赵无咎、牛莽——入殿述职!”
来了!
我和牛头对视一眼。牛头巨大的牛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所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分开沉默肃立的鬼吏队伍,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冰冷光滑、如同通往深渊的漆黑石阶。两侧鬼将猩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聚焦在我们身上,那恐怖的杀意几乎要将我们撕碎!我挺直了脊梁,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死死压下。牛头也努力昂起巨大的头颅,尽管双腿依旧在微微发颤。
沉重的殿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威严、仿佛凝成了实质的森寒阴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门内,是无尽深邃的黑暗,只有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亮起一盏巨大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青铜鬼灯,灯焰跳跃,映照出殿内一根根通天巨柱的轮廓,更显得空旷、肃杀、深不可测!
我们迈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阴间至高权力与秩序的门槛。
森罗殿内,景象更是震撼心神!
大殿广阔得如同一个小世界!穹顶高悬,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之中,仿佛倒扣着整个幽冥。地面铺着光滑如镜、冰冷刺骨的黑色玉石。大殿最深处,十座高耸的巨大王座,呈半环形排列!王座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玉,散发着永恒不化的寒意,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万鬼沉沦的宏大图景。每一座王座之上,都端坐着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十殿阎罗!
祂们形态各异,或威严如狱,或慈悲如佛,或刚猛如雷,或沉静如水。有的身披衮龙帝袍,头戴冕旒;有的身着袈裟,手持锡杖;有的肌肉虬结,怒目圆睁;有的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共同的是,祂们身上都散发着浩瀚如星海、威严如天倾的恐怖气息!仅仅是目光无意地扫过,就让我和牛头这样的鬼差魂体剧颤,如同蝼蚁仰望苍穹,生出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渺小与敬畏!整个大殿的空间,都在这十股无上威压之下,呈现出一种微微扭曲的状态。
在十殿阎罗王座的下方,大殿的中央区域,肃立着阴司各殿的判官、各司的主事、各衙门的掌印!他们按照品阶高低,分列两旁,如同朝臣拱卫帝王。崔判官就在其中!他身着深紫色的判官袍,胸前绣着威严的青色獬豸,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垂手肃立,身姿挺拔。当我和牛头走进来时,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就刺在了我们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警告,以及深藏的不屑。
在大殿中央,靠近阎罗王座的下方,还跪伏着几个正在述职的鬼官,他们的身体在无上威压下瑟瑟发抖,声音都带着颤音。
引路的小鬼将我们带到距离十殿阎罗王座尚有百丈之遥、靠近殿门的位置,便示意我们停下,跪伏等待。这里是品阶最低的鬼吏述职的位置。
我和牛头依言跪伏在地,冰冷的黑玉石地面寒气直透魂髓。牛头巨大的身躯伏在地上,像一座颤抖的小山。我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有好奇,有漠然,更多的是来自高阶鬼官们的审视和来自崔判官那冰冷刺骨的警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回荡着前面鬼官结结巴巴的述职声和阎君们简短威严的点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终于,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从最高的王座(秦广王)上传来,如同九天惊雷滚落:
“下跪者,报上职司、姓名!”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但目光依旧低垂,不敢直视那十座如同神山般的王座,声音尽量平稳地响起:“卑职赵无咎(牛莽),幽冥司西区勾魂司使!”
“所司何事?年绩几何?”另一个沉稳如渊的声音响起(楚江王)。
按照述职流程,接下来我本该背诵那些早已烂熟于胸、却又毫无意义的套话——勾魂数量、成功率、表格填写及时率、法器维护达标率……
然而,就在我开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哐当!!!”
一声刺耳至极、如同金铁交鸣又似山崩地裂的巨响,骤然在肃穆死寂的森罗殿内炸开!
是我!是我用尽了全身的魂力,将怀中那三份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文书——清水县衙的“冥寿金谕令”、内卫的“法器调用备案表”、勾魂司的“阳寿异常波动监测周报”——狠狠地、用尽平生力气,摔在了面前冰冷光滑的黑玉石地板上!
三份文书散落开来。那份盖着县衙大印和黑色双头獬豸密印的索命檄文,那两份记录着赤裸裸罪恶的阴司“绩效表格”,在幽蓝鬼灯的映照下,如同三块巨大的伤疤,瞬间暴露在十殿阎罗、满殿鬼官的面前!
巨大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森罗殿死寂的秩序!
“放肆!”
“大胆!”
“何方狂徒!竟敢在森罗殿上撒野!”
数声惊怒交加的呵斥如同炸雷般响起!来自高阶鬼官,尤其是崔判官身后那几个气息阴鸷、身着内卫服饰的鬼吏!其中两个,目光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我,正是记录在案的卢弘、张魁!他们身上爆发出冰冷的杀意,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崔判官的脸色,在幽蓝鬼灯下,瞬间变得铁青!他虽未立刻呵斥,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冷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三份文书,尤其是那份盖着黑色双头獬豸密印的檄文,袍袖下的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十殿阎罗王座之上,那十股浩瀚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沉重!虽然没有立刻出声呵斥,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压了下来!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鬼官鬼吏,包括那几个正要发作的内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无上威压震慑,僵在原地,骇然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我。
就在这死寂与威压达到顶点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如同两道燃烧的冷电,直刺向那高不可攀的十座王座!积蓄了三百年的郁愤、柳含烟滔天的冤屈、牛头的恐惧、还有对那无穷无尽表格磨难的控诉,如同火山般在胸腔炸开!我的声音灌注了全部魂力,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又如同九天惊雷,在空旷死寂的森罗殿内轰然炸响,盖过了所有惊怒的余音:
“各位阎君在上!各位大人查得细!查我勾魂锁链是否合规!查我文书格式是否工整!查我忘魂汤浓度是否达标!查我奈何桥通行是否顺畅!查我辖区亡魂怨气指数是否超标!查我日常魂力波动是否稳定!”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每一句都像重锤砸在冰冷的殿壁上,激起阵阵回音:
“表格如山!考核如雨!我等基层鬼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步行差踏错,便被扣上‘不合规’的帽子,罚阴德,扣香火,打入地狱道永世受苦!”
“可是!”我猛地一指地上那三份刺眼的文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充满了极致的悲愤和嘲讽:
“各位大人查得如此之细!可曾查过——查过这判官老爷座下,察冥内卫的手,伸得有多长?!查过他们手中的‘魂钉索’,钉穿了多少阳寿未尽、只因交不起‘冥寿金’的无辜生魂?!查过他们盖着密印的索命文书,是如何与阳间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敲骨吸髓、戕害人命?!查过这累累血债、滔天冤屈,是如何被堂而皇之地写进你们要求的‘绩效表格’、‘备案记录’之中?!查过这森罗殿下的冤魂,连最后一点魂火都要熄灭,却求告无门?!”
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射向脸色已然铁青、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崔判官,还有他身后那两个杀意沸腾的内卫卢弘、张魁!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顿,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各位大人!你们查天查地查空气!可查过——判官收的‘冥寿金’?!!”
“冥寿金”三个字,如同三颗九幽阴雷,在死寂的森罗殿内轰然炸开!
满殿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幽蓝的鬼灯焰火停止了跳动,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十殿阎罗那如同神只般的巨大身影,笼罩在无边的威严与沉默之中,看不清祂们此刻的神情,但那弥漫整个大殿的浩瀚威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无形的、足以碾碎魂魄的滔天巨浪!
所有肃立的鬼官鬼吏,无论是高阶判官还是低阶文书,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或者说魂光的稳定),化作一片惊骇欲绝的死灰!无数道目光,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恐、茫然,以及一丝……被触及最深禁忌的恐惧!
“大胆狂徒!血口喷人!”一声凄厉尖锐的咆哮如同夜枭啼鸣,猛地撕裂了死寂!崔判官身后,那名叫卢弘的内卫再也按捺不住,他脸色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双目赤红如同滴血,身上猛地爆发出浓烈如实质的黑色煞气!他一步踏出,脚下的黑玉石地面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带着撕裂魂体的尖啸,直直抓向我的天灵盖!“污蔑判官!扰乱森罗殿!罪该魂飞魄……呃啊——!!!”
他的咆哮和攻击,戛然而止!
就在他身形暴起、鬼爪即将触及我头顶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冤屈与毁灭气息的淡蓝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牛头那宽大的袖袋中猛地爆发出来!
是柳含烟!是那缕被“匿魂纱”包裹着、仅剩下米粒大小、本应随时熄灭的残魂!在听到我最后那句“冥寿金”的控诉,在看到那索命仇人卢弘狰狞扑来的瞬间,他胸中积压的滔天恨意、那被魂钉索撕裂焚烧的痛苦、那阳寿未尽却被活活虐杀的不甘……所有的一切,化作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爆发!
淡蓝色的魂火瞬间暴涨!它挣脱了匿魂纱的束缚,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一条来自九幽炼狱的复仇之蛇,带着焚尽一切的怨毒,精准无比地缠上了卢弘那只抓向我的鬼爪!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之上!一股刺鼻的、混合着魂体焦糊与怨煞焚烧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啊——!!!”卢弘发出了撕心裂肺、不似鬼嚎的凄厉惨叫!他那由精纯阴煞凝聚的鬼爪,在淡蓝色魂火的缠绕灼烧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汽化!那火焰仿佛有生命般,疯狂地顺着他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魂体滋滋作响,冒出滚滚黑烟!
“孽障!敢尔!”另一个内卫张魁惊怒交加,反应极快,手中瞬间凝出一柄漆黑如墨、散发着冻结魂髓寒意的短刃,带着撕裂阴风的尖啸,狠狠斩向那缠绕卢弘手臂的蓝色魂火!
然而,那魂火仿佛拥有灵智!在短刃及体的瞬间,一部分火焰猛地分离开来,化作一条更细、更迅捷的蓝色火线,如同毒蛇吐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噗”地一声,直接洞穿了张魁持刃的手腕!
“呃!”张魁闷哼一声,手腕处瞬间出现一个焦黑的孔洞,孔洞边缘蓝色的火苗跳跃着,疯狂地向他魂体内钻去!他手中的阴寒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脸色瞬间煞白,踉跄后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卢弘暴起发难,到柳含烟残魂爆发蓝色魂火反击,再到两名内卫瞬间受创,前后不过一息!
淡蓝色的复仇之火在卢弘手臂上疯狂燃烧、蔓延!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试图用阴煞之气扑灭火焰,但那火焰如同附骨之蛆,遇煞更炽!张魁捂着手腕的焦黑伤口,脸上肌肉扭曲,惊骇地看着那如同附骨之疽般钻入魂体的蓝火,拼命调动魂力抵抗,却收效甚微。
柳含烟那缕残魂,在爆发出这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复仇之火后,那点微弱的蓝色魂光,如同燃尽的烛芯,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消散……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终于得报大仇的释然,最终消弭于森罗殿冰冷的空气中。
魂飞魄散!永世不存!
牛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巨大的牛眼中充满了震惊、悲伤和一种兔死狐悲的茫然。
整个森罗殿,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诡异的沉默!只有卢弘那非人的、持续不断的惨嚎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还有张魁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所有鬼官鬼吏,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判官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惨烈的变故彻底震懵了!他们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卢弘,看着手腕焦黑、惊魂未定的张魁,又看看地上那三份散落的、如同讽刺般刺眼的文书,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我和牛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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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一种死人的惨白。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唇紧抿,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团仍在卢弘手臂上燃烧的、跳跃着柳含烟最后印记的淡蓝色火焰,仿佛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
十殿阎罗王座之上,那十股浩瀚如星海的威压,如同风暴般在殿内席卷、碰撞!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鬼魂的心头。
终于——
“砰!!!”
一声仿佛天地崩裂般的巨响,猛地从最高处的秦广王王座上炸开!
秦广王座前,那张由整块冥玉雕琢而成、象征着阴司法度无上威严的巨大案几,被一只覆盖着玄黑龙鳞、蕴含着崩山裂海之力的巨掌,狠狠拍中!
轰然巨响中,坚硬无比的冥玉案几,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化作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碎片,四散崩飞!
整个森罗殿都在这无上神威的怒击之下,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殿顶的幽蓝鬼灯疯狂摇曳,墙壁上雕刻的狰狞鬼王雕像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下方肃立的鬼官鬼吏,修为稍弱者,直接被这恐怖的威压余波震得魂体不稳,险些溃散!
秦广王那如同神山般巍峨的身影,缓缓从碎裂的案几后站起!祂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神光之中,看不清表情,但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辰生灭、宇宙轮回的巨大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焚尽九幽的滔天怒火!目光如同两道开天辟地的神罚之剑,瞬间洞穿了空间,死死地钉在了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的崔判官身上!
那目光,冰冷、威严、带着裁决一切的毁灭意志!
“崔钰!”
秦广王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洪亮,而是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如同万钧雷霆在九天之上酝酿滚动,蕴含着让天地失色的震怒!整个森罗殿的空间,都随着祂的声音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汝,可知罪?!”
“革职——查办!!!”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终极的审判神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森罗殿内!带着十殿阎罗无上的意志,带着阴司法度不容置疑的威严!
崔判官——崔钰,在秦广王那如同天倾般的目光注视下,在“革职查办”四字如同丧钟般敲响的瞬间,他那挺拔如松的身躯猛地一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化作一片死灰!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辩解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掌控无数鬼差生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崩塌。他身上的深紫色判官袍,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黯淡无光。胸前那象征着公正的青色獬豸刺绣,此刻看起来充满了讽刺。
他身体晃了晃,最终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颓然地、无声地向前倾倒,重重地跪伏在了冰冷刺骨的黑玉石地面上。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个曾经权倾阴司一殿、令无数鬼吏闻风丧胆的判官,此刻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彻底瘫软在地。
几名身着玄甲、气息比殿外鬼将更加恐怖、面无表情的阎君亲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崔钰身边。他们手中并无兵刃,但那凝练到极致的煞气,足以冻结任何反抗的念头。其中一名亲卫俯身,动作利落地摘下了崔钰头上那顶象征着权柄的判官乌纱帽!另一名亲卫则将他腰间悬挂的、代表着判官身份和法力的青玉獬豸印绶解下!动作精准而冷漠,如同处理一件失去价值的器物。
失去了乌纱和印绶的崔钰,如同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身上那股属于高阶判官的威严气势瞬间消散殆尽。他被两名亲卫毫不费力地架起双臂,拖离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那空洞失神的目光,在掠过地上仍在哀嚎翻滚的卢弘、以及面如死灰的张魁时,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死寂。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他被拖行时,皂靴与冰冷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渐渐消失在森罗殿侧门无尽的黑暗中。
满殿死寂!
所有鬼官鬼吏,噤若寒蝉。卢弘手臂上的蓝色魂火已经熄灭,只留下一条如同焦炭般、冒着缕缕黑烟的残臂,他停止了翻滚,蜷缩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呻吟。张魁捂着手腕的焦黑孔洞,脸色惨白,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未知惩罚的绝望。牛头巨大的身躯依旧跪伏在地,微微颤抖着,巨大的牛眼偷偷瞄着被拖走的崔判官,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
十殿阎罗王座之上,那十股浩瀚的威压缓缓收敛,如同退潮的怒海,但余威犹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鬼魂的心头。秦广王那巨大的身影缓缓坐回王座(尽管案几已碎),混沌神光笼罩的面容转向下方。
“赵无咎。”那威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我魂体嗡嗡作响。
“卑职在!”我立刻深深伏下身子,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汝,忠直可嘉,然咆哮殿陛,亦有失仪之过。”秦广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念汝揭弊有功,揭弊有功……功过相抵。着回原司听用。此案,自有阴律裁断!”
“功过相抵……回原司听用……”这八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我的魂识之上。没有褒奖,没有申冤昭雪后的抚慰,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功过相抵”!柳含烟魂飞魄散的代价,就换来一句“自有阴律裁断”?那所谓的“阴律”,在这森罗殿上,方才不也形同虚设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方才那短暂激愤带来的热血。但我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嘶哑地应道:“谢……阎君恩典。”
“至于尔等……”秦广王的目光扫过地上如同死狗的卢弘和面如死灰的张魁,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戕害生魂,伪造文书,罪大恶极!打入‘剜心狱’,受刑千年,再议轮回!”
“剜心狱!千年!”卢弘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彻底昏死过去。张魁身体剧烈一颤,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如同两潭死水。
几名亲卫如同拖死狗般,将卢弘和张魁也拖了下去。森罗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地上那三份散落的文书,还有柳含烟魂飞魄散后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气息。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似乎就在这最高权力的几句裁决中,尘埃落定。表面的污垢被扫去,森罗殿依旧威严,秩序似乎得到了维护。
……
三个月后。
西区勾魂司那间破败依旧、积尘更厚的衙署里。
窗外依旧是阴司永恒不变的昏沉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阴墨和陈年表格的腐朽气味。牛头坐在我对面巨大的条凳上,笨拙地用他那粗大的手指捏着一支细小的阴笔,对着桌上一份名为《癸卯年第四季度阴差魂力稳定性与工作绩效关联性分析自查表》的厚厚册页,愁眉苦脸地写着什么,不时烦躁地挠挠头,牛角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则埋首于另一堆更高的表格山丘之中。手中的阴笔在特制的符纸上划过,发出单调的“沙沙”声。笔下,是一份刚刚下发不久的、装帧精美、封面用暗金色符文印着獬豸图案的崭新册子——《阴司廉政建设与风险防控条例补充细则(试行)》。
我翻动着纸页,目光机械地扫过那些冠冕堂皇、辞藻华丽的条文:
“……深化肃清吏治成果,完善监督机制……”
“……严防‘灯下黑’,杜绝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加强内卫风纪整肃,确保法度之剑永不蒙尘……”
“……推行异地轮岗制度,破除利益藩篱,净化执法环境……”
一行行,一页页,密密麻麻,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
终于,我的手指停在某一页的末尾。在冗长的细则条款之后,不起眼的“人事任免通告”一栏里,一行小字清晰地印在那里:
“……原察冥司判官崔钰,因督导内卫不力,负领导责任,念其往昔微功,免于重处。着即调任——丰都察访司副主事,戴罪效力,以观后效。”
丰都察访司副主事?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笔尖的墨汁,在符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黑色圆点。
察访司……那是什么地方?名义上,是独立于各殿之外,专司监察阴司内部不法、风闻奏事的清要衙门!权力看似不大,却直通阎罗殿,是真正位卑而权重的要害之地!崔钰,这位刚刚因“督导内卫不力”而被“革职查办”的判官,转眼间,就成了负责“察访”别人是否“贪赃枉法”的副主事?
好一个“戴罪效力”!好一个“以观后效”!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表格,投向衙署窗外那永恒灰暗、仿佛亘古不变的阴霾天空。那里没有日月,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
牛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停下笔,巨大的牛眼带着询问看向我:“赵头儿?怎么了?这新条例……有啥问题吗?”他指了指我面前那本装帧精美的《补充细则》。
我沉默了片刻。手中的阴笔无意识地在表格上划拉着。
许久,一个极其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才在弥漫着墨臭和纸尘的破败衙署里轻轻响起,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这沉寂的阴司听:
“查得再细……该查的总查不着……”
笔尖落在《廉政条例补充细则》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然后继续向下,在新的一份《阴差日常行为规范量化考核月度登记表》上,工整地写下了今天的日期和一个冰冷的“甲”字。
窗外的灰雾,无声地翻滚着,吞没了一切声响。只有阴笔划过符纸的“沙沙”声,如同永不停歇的叹息,在这死寂的阴司底层,年复一年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