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桃煞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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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不是活人的肌肤!这分明是……是桃木的纹理!

“啊——!”陈远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被滚油泼到的野兽!他踉跄着猛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你是什么东西?!”他指着阿沅,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非人的恐惧和绝望。

端坐床沿的阿沅,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如同朽木在摩擦。她那空洞死寂的眼睛,终于聚焦在陈远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非人的漠然。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那动作极其不自然,像是被无形的线强行牵扯着,露出了一个僵硬到极点、诡异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弧度。

“夫……君……”两个字,从她涂抹得鲜红的唇间吐出,声音干涩、平板,毫无起伏,如同木片刮擦,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看……清……了……吗?”

轰隆!

新房的门窗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洞开!不是被撞开,而是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外面猛地撕裂!

外面,并非寂静的院落!

影影绰绰,密密麻麻!几乎整个桃源村的村民,不知何时早已悄无声息地围拢了过来!他们层层叠叠,挤满了门外的空地,一直延伸到院墙外!每一张脸上,那白日里淳朴热情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统一的、木然的、如同戴上了僵硬面具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如同无数点飘忽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新房内的陈远!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肝胆俱裂的死寂中,一个苍老、枯涩、仿佛来自远古地底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如同腐朽的木头在摩擦。是陶翁的声音:

“吉——时——已——到——!”

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

所有围拢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幼,猛地张开了嘴!无数张嘴巴开合,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庄重、却又无比诡异的调子,齐声吟唱起来!那声音如同无数块朽木在风中摩擦碰撞,汇聚成一股低沉、宏大、直透灵魂的声浪:

“血——肉——奉——桃——祖——”

“魂——魄——守——桃——源——”

“血——肉——奉——桃——祖——”

“魂——魄——守——桃——源——”

古老的、如同诅咒般的歌谣在死寂的夜色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献祭意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狠狠冲击着陈远早已崩溃的神经!

随着这邪异的吟唱,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错觉!脚下的泥土在剧烈地拱动!如同有无数巨蟒在地下疯狂地翻滚、挣扎!陈远惊恐地低头看去——

噗嗤!噗嗤!噗嗤!

一条条、一团团粗壮虬结、湿滑粘腻、布满瘤节和吸盘的暗红色根须,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破开铺满桃花瓣的地面,疯狂地钻了出来!它们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桃香,如同活物般,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恶意,朝着瘫软在地的陈远,闪电般缠绕过来!

一根粗如儿臂、顶端裂开如同吸盘般的根须,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那吸盘猛地收紧,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传来,仿佛骨头都要被勒断!紧接着,更多冰冷滑腻的根须缠上了他的小腿、腰腹、手臂!它们力大无穷,疯狂地收缩、绞紧,要将他的骨头碾碎,血肉榨干!陈远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叫,拼命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那根须上的吸盘如同无数张贪婪的小嘴,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感!

“啊——!放开我!放开我!”陈远目眦欲裂,恐惧和剧痛几乎将他撕裂!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拖入地狱,被这恐怖的桃树根须吸成一张人皮时——

嗤啦!

他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柄自入桃源便被他遗忘、如同普通木剑般毫无生气的桃木短剑,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灼目的红光!

那红光并非火焰,而是纯粹到极致的、如同熔融岩浆般炽烈滚烫的光焰!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如同一轮小太阳在他胸前炸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邪祟的恐怖灼热感,猛地从胸口爆发出来!那热度并非灼烧皮肉,而是直接灼烧着他的灵魂!与此同时,一声清越激昂、穿金裂石般的剑鸣,如同九天龙吟,骤然在他怀中响起,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凛冽的杀伐之气,瞬间盖过了那邪异的吟唱!

嗡——!

剑鸣声如同实质的音波,猛地扩散开来!

缠绕在陈远身上的那些疯狂扭动的暗红根须,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雪,在接触到那红光和剑鸣的瞬间,发出凄厉刺耳的“滋滋”声!一股股浓郁的黑烟伴随着焦糊的恶臭腾起!根须剧烈地痉挛、抽搐,如同遭受了极大的痛苦,竟在刹那间猛地松开了对陈远的束缚,如同受惊的毒蛇般,闪电般缩回了地下!

而就在陈远身前一步之遥,那个端坐床沿、脖颈浮现桃木纹理、如同精致人偶般的“新娘”阿沅——

在桃木剑爆发出灼目红光和清越剑鸣的瞬间!

她那张涂抹着浓艳胭脂、死寂空洞的脸庞,猛地扭曲起来!不再是僵硬,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度的、非人的痛苦和惊骇!她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疯狂跳动、挣扎!

“呃——啊——!!!”

一声凄厉尖锐、完全不似人声、仿佛无数冤魂同时惨嚎的尖叫,猛地从她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恐惧!

随着这声非人的尖啸,阿沅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枝,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她身上那件华美的大红嫁衣,如同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朽烂布帛,在无声中寸寸开裂、剥落!嫁衣之下,暴露出来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

无数条疯狂蠕动、盘根错节、如同千年老树内部最狰狞根须般的暗红色木质结构!它们虬结缠绕,支撑着人形的骨架,表皮布满皲裂的树皮纹路和湿漉漉的粘液!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塌陷、剥落,露出底下更加深褐、更加扭曲的木质纹理和空洞的眼窝!

这哪里是什么新娘?分明是一具由无数桃树根须强行支撑、拼凑而成的、披着人皮的恐怖傀儡!

“不——!”陈远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阿沅那非人的尖啸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轰!轰!轰!轰!

桃源村内外,所有那些四季灼灼、浓艳如血的桃树,无论大小,无论远近,在桃木剑鸣响彻天际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粗壮的树干猛地膨胀、扭曲!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裂缝在树皮上狰狞地炸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质撕裂声,一股股粘稠、腥臭、如同腐败血液般的浓稠暗红液体,混合着碎裂的木质纤维,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脓疮终于破裂,从每棵桃树那炸开的裂缝中,如同高压喷泉般,疯狂地、猛烈地喷射而出!

噗——嗤——!

血雾!真正的血雾!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那熟悉的、此刻却变得无比邪恶的甜腻桃香,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桃源村!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浇淋在房舍、道路、田野、以及每一个僵立原地的村民身上!

那些村民,在漫天喷溅的“血雨”中,身体如同被泼了强酸般,开始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诡异的黑烟!他们的皮肉在融化!如同蜡油般流淌、剥落!露出了底下同样虬结、扭曲、布满木质纹理和根须的恐怖内在!无数条细小的根须从他们融化的眼窝、口鼻、甚至四肢关节处疯狂地钻出、扭动!

整个桃源村,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喷血的怪树和正在融化的木质人形构成的、活生生的、蠕动着的修罗地狱!

陈远被这恐怖绝伦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胸前的桃木剑依旧散发着灼热的红光和清越的嗡鸣,如同一个愤怒的守护灵,为他在这片血海尸山中撑开一小片无形的屏障,阻挡着那漫天喷洒的腥臭血雨和疯狂扭动的根须。

逃!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本能,在极致的恐惧中炸响!他顾不上再看那已化作一滩蠕动根须、仍在发出微弱尖啸的“阿沅”,也顾不上那漫天喷洒的血雨和正在融化的“村民”,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扑向洞开的房门!

外面,是血色的地狱!浓稠的暗红液体如同瓢泼大雨,浇淋在每一个角落。道路、房屋、桃树……所有的一切都在喷溅着、流淌着、融化着!无数由根须支撑的人形在血雨中挣扎、扭曲、发出非人的嘶嚎,又有更多粗壮的根须破土而出,如同狂舞的魔爪,四处抓挠!

陈远目眦欲裂,胸前的桃木剑红光暴涨,嗡鸣声越发急促清越,如同战鼓擂响!那红光所及之处,靠近的根须纷纷如同被烙铁烫到般退缩、冒烟。他凭借着这红光护体,如同一个疯子,在漫天血雨和狂舞的根须魔爪中跌跌撞撞地狂奔!脚下是粘稠湿滑的“血泥”,每一次落脚都如同踩在腐肉之上。腥臭的血雨劈头盖脸地浇下,糊住了他的眼睛,灌满了他的口鼻,那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几乎让他窒息。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溪水!山洞!来时的路!

凭借着记忆和对生的疯狂渴望,他拼命朝着村口的方向奔去。身后,是无数根须破土的噗嗤声、木质撕裂的咔嚓声、非人存在的凄厉尖啸声,以及那依旧低沉宏大、如同魔咒般回荡在整个血色空间上空的吟唱:

“血——肉——奉——桃——祖——”

“魂——魄——守——桃——源——”

这声音不再是村民的齐唱,仿佛已经融入了这片土地,融入了每一棵喷血的怪树,融入了每一根狂舞的根须,成为了这地狱本身永恒的诅咒和律动!

终于,村口那株最为古老巨大、此刻正疯狂喷溅着最浓稠血柱的“桃祖”巨树,如同一个淌血的巨人,出现在陈远模糊的视线中!树下,就是那条被染成暗红色的溪流!

陈远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腥臭的血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管不顾,奋力逆流而上,朝着记忆中来时那个被藤蔓遮蔽的洞口方向拼命划水、挣扎!

桃木剑的红光在血水中依旧顽强地亮着,形成一个微弱的气泡包裹着他,驱散着试图缠绕上来的细小根须。身后,桃源村方向传来的恐怖声响越来越远,但那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依旧如影随形。

不知挣扎了多久,就在他几乎力竭、意识模糊之际,前方黑暗的水流中,终于出现了那被藤蔓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

生的希望如同最后的火花,点燃了他残存的气力。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扑进那狭窄的洞口,在冰冷刺骨、充满淤泥腥气的黑暗中,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爬!拼命地爬!远离那片地狱!远离那永恒的诅咒!

黑暗、狭窄、窒息……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出口!

陈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洞口扑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荒野特有的、带着腐烂气息的风猛地灌入他的口鼻。他重重地摔在洞外泥泞的河岸上,浑身沾满了腥臭的淤泥和暗红的血污。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灌入的脏水,贪婪地呼吸着外面虽然污浊、却无比真实的空气。

天光微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身后。

溪水依旧潺潺,流淌着浑浊的泥浆。岸边,那片曾经灼灼盛放、浓艳如血的桃花林,此刻竟是一片枯败死寂!所有的桃树都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光秃秃、扭曲发黑的枝桠,狰狞地刺向灰暗的天空。地面上落满了枯萎发黑、如同烧焦纸片般的残破花瓣,再无半分妖异的艳色。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荒野的萧瑟和淡淡的腐臭。

那个吞噬光线的幽深洞口,黑黢黢地镶嵌在枯败的山壁上,如同大地上一道刚刚愈合的、丑陋的伤疤。里面一片死寂,再无任何声响传出。

结束了?

陈远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柄桃木短剑,依旧贴肉藏着,却已恢复了最初的古旧平凡模样,黯淡无光,触手冰凉,仿佛刚才那焚尽邪祟的灼热红光和清越龙吟,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幻梦。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短剑。剑身古朴,木纹清晰,没有任何神异之处。只有剑柄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暖意。

一阵冰冷的山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焦黑的花瓣,打着旋儿,掠过他的脚边。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的甜腥气。

陈远猛地打了个寒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他不敢再看那死寂的洞口和枯败的桃林一眼,更不敢去想那洞内深处可能掩埋着什么。他握紧手中冰冷的桃木短剑,如同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转身就朝着与洞口、与溪流、与那片枯败桃林完全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荆棘再次划破他的衣衫和皮肉,碎石硌痛他的赤脚,他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呐喊: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头!

他瘦削的身影,带着满身的污泥、血渍和挥之不去的惊怖,很快消失在铅灰色天幕下、那片更加荒芜、更加死寂、却至少属于人间的乱世荒野之中。

身后,那死寂的洞口,如同大地沉默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逃亡者的背影。溪边枯败的桃枝,在呜咽的风中,发出细微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