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蛇骨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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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他。”银锁对孙寡妇说,自己则转身去翻找药箱。

她取出一把锋利的小银刀,在油灯火焰上反复灼烧。又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墨绿色、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药膏——正是她用来对抗锁龙针痛楚的剧毒混合物。

就在她准备动手剜去孩子伤口腐肉时——

“嘶…好精纯的阴煞…吞了它…”一个冰冷、贪婪、带着诱惑的意念,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是常天威!它对这黄皮子的阴毒煞气产生了强烈的渴望!仿佛那是大补之物!

银锁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她强行压制住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贪婪意念,低喝道:“闭嘴!”

她不再犹豫,右手银刀快如闪电,精准地剜去孩子脖子上溃烂发黑的皮肉!动作又快又狠,尽量减轻孩子的痛苦。黑紫色的脓血涌出,腥臭扑鼻。孩子痛得浑身痉挛,却被孙寡妇死死按住。

清理完腐肉,露出里面发黑的肌肉和血管。银锁拿起那罐墨绿色的剧毒药膏,用竹片挑起厚厚一层,就要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涂抹!

“你疯了?!”常天威的意念带着暴怒在她脑中炸响,“用你的‘镇魂膏’?这娃娃凡胎肉体,沾上一点就得化成一滩脓血!你想毒死他?!”

银锁的动作僵在半空,额角渗出冷汗。常天威说得没错。这药膏毒性猛烈,常人沾之即死!

“那…那怎么办?”孙寡妇看着孩子脖子上的血洞,吓得魂飞魄散。

银锁盯着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眼神剧烈挣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深处那阴毒的煞气如同附骨之蛆,正疯狂侵蚀着孩子的生机。寻常草药根本无用!而体内常天威那股贪婪的意念越来越强,几乎要冲破她的压制!

“给我…”常天威的意念充满了蛊惑,“让本座吸了这阴煞!不仅能救这小崽子一命…对本座恢复…也大有裨益…”

银锁的右眼死死盯着孩子青紫的小脸和微弱的气息。时间在流逝,每耽搁一秒,孩子离鬼门关就更近一步!

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右手闪电般探出,覆盖着黑鳞的左手却猛地按在了孩子脖子那狰狞的伤口之上!

“你干什么?!”孙寡妇惊骇欲绝,以为银锁要下毒手!

就在黑鳞覆盖的左手按上伤口的瞬间——

嗤——!

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的阴寒黑气,猛地从孩子的伤口中被强行吸扯出来!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银锁覆盖黑鳞的手掌!那黑气带着浓烈的腥臊和怨毒,正是黄皮子留下的阴煞本源!

“呃!”银锁闷哼一声,浑身剧震!左臂上的锁龙针猛地爆发出刺骨的寒意!那被吸入体内的阴煞黑气,如同滚烫的毒油遇到了冰冷的容器,瞬间在她左臂内疯狂冲腾、沸腾!剧痛远超敷药时的灼烧感!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同时穿刺她的骨髓和神经!她半边覆盖蛇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左眼的幽绿光芒大盛,甚至隐隐泛出一丝诡异的黄芒!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非人气息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孙寡妇被这股气息冲得连退几步,惊恐地看着银锁那半人半蛇的恐怖模样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吓得瘫软在地。

银锁死死咬住牙关,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强忍着左臂内两股力量(常天威的妖力与黄皮子的阴煞)激烈冲突带来的撕裂剧痛,右手依旧稳稳地拿着药罐,用竹片挑起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药膏,极其小心地涂抹在孩子清理干净的伤口边缘。

这一次,药膏没有引起剧烈的反应。那阴煞本源被吸走,伤口只剩下普通的毒伤。墨绿色的药膏覆盖上去,带来一丝清凉,肿胀和溃烂的蔓延趋势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孩子喉咙里的“嗬嗬”声减弱,抽搐也停了下来,青紫的小脸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渐渐平稳。

“好了…”银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松开按在孩子脖子上的左手。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掌心覆盖的黑鳞上,几缕尚未散尽的阴煞黑气如同小蛇般钻入鳞片缝隙,消失不见。

她踉跄着退后两步,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站稳。左臂内,黄皮子的阴煞正被常天威的妖力强行吞噬、炼化,如同冰火相激,带来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痛。她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滚落。

“谢…谢谢柳姑娘!谢谢柳大仙!”孙寡妇反应过来,扑到炕边看着呼吸平稳的孩子,喜极而泣,对着银锁连连磕头。

“滚…带着孩子…滚…”银锁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因剧痛而微微佝偻。

孙寡妇不敢多留,抱起孩子,千恩万谢地逃出了屋子。

门关上,银锁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她蜷缩着身体,右手死死抓住左臂上的锁龙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两股力量的冲突达到顶点,如同两条毒蛇在撕咬搏斗!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嗬…嗬…好…好精纯的补品…”常天威冰冷而满足的意念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餍足的残忍,“这情劫…本座…替你应了…滋味如何?”

银锁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成一团,无声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冷汗,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救人,便要承受这非人的痛楚和体内邪灵的贪婪。这便是情劫?她救下那孩子,可谁又能来救她?

时间在痛苦中流逝。当体内的冲突终于缓缓平息,剧痛退去,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时,窗外已透出蒙蒙天光。

银锁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面破铜镜前。镜中的自己,依旧半人半蛇,左眼幽绿。但仔细看去,左臂覆盖的黑鳞,颜色似乎更加幽深凝练,隐隐透出一丝暗金的光泽。而那只蛇瞳深处,除了冰冷的怨毒,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力量感。

常天威变强了。吞噬了黄皮子的阴煞,它被锁龙针禁锢的力量,恢复了一丝。

银锁看着镜中的变化,仅剩的右眼眼神复杂。她抬起覆盖黑鳞的左手,指尖拂过冰凉的鳞片,拂过那根刺骨的锁龙针。

三劫已过其二。化形劫,她以活物精血为饲,维持着半妖之躯的平衡。情劫,她以自身为容器,承受邪灵吞噬阴煞的反噬,救下孩童性命。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凶险的——生死劫。

这劫,何时来?以何种方式?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与体内这怨毒蛇灵,终究只能活一个。

日子在死寂与等待中滑向深秋。靠山屯的山林被霜染得一片斑斓,空气里飘荡着枯叶腐烂和泥土的冷香。

银锁体内的常天威,自吞噬了黄皮子的阴煞后,变得愈发躁动不安。锁龙针带来的剧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强度也与日俱增。那冰冷的蛇灵意志如同被囚禁太久、濒临疯狂的凶兽,时刻冲击着禁锢,传递着嗜血的渴望和对自由的极端怨念。

“放本座出去…撕碎…撕碎一切…”

“疼…锁龙针…该死的锁链…”

“赵家…赵家的血脉…还没绝…”

这些充满怨毒和杀戮的意念,日夜不停地折磨着银锁的神智。她不得不加大“镇魂膏”的剂量和毒性,将那些混合了剧毒的药膏厚厚地敷在锁龙针周围。每一次敷药,都如同在烈火中煎熬,剧烈的灼痛让她浑身痉挛,几乎昏厥,却也换来片刻虚假的安宁。

这夜,朔风怒号,卷着枯叶和沙砾,狠狠抽打着柳家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百鬼夜哭。乌云低垂,沉甸甸地压在靠山屯上空,不见星月,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墨黑。

银锁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裹着破旧的棉被,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左臂锁龙针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如同被无数冰锥反复穿刺的剧痛。她咬紧牙关,身体因强忍痛楚而微微颤抖。

突然!

“轰咔——!!!”

一道惨白扭曲、撕裂苍穹的恐怖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浓墨般的黑夜!瞬间将整个靠山屯映照得一片死白!刺目的电光穿透破窗,将银锁惊骇的脸映得纤毫毕现!

紧接着——

轰隆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屋顶炸开的狂暴惊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煌煌天威,狠狠砸落!整个大地都在疯狂颤抖!土屋的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尘!

雷劫!而且是冲着柳家来的!

银锁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猛地坐起!生死劫!来了!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瞬间——

“嗷——!!!”

一声充满了极致痛苦、怨毒和不甘的恐怖嘶鸣,如同洪荒巨兽的咆哮,猛地从银锁体内爆发出来!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是常天威!锁龙针在雷劫天威的刺激下,封印之力骤然加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它的本源灵体上!同时,那煌煌天雷,对妖邪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和毁灭之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锁定了它这个被囚禁的怨灵!

内外交攻!剧痛让常天威彻底疯狂!

银锁只觉得左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一股冰冷、狂暴、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被压抑万年的火山,猛地从锁龙针钉入处爆发出来!顺着她的经脉骨骼,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她的身体!

“呃啊——!”银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扭曲、痉挛!覆盖左半身的黑鳞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又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她的左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形!皮肤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随时要撑破皮肉,化作巨大的蛇躯!

那只幽绿的蛇瞳爆射出刺目的血光!充满了疯狂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锁龙针!该死的锁龙针!给本座破——!”常天威的意念在她脑中疯狂咆哮!它集中了所有被雷劫激发的怨念和妖力,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狠狠撞向那根深深钉在银锁臂骨中的黝黑长针!

嗡——!

锁龙针剧烈地嗡鸣震颤起来!针身上盘绕的螭龙纹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股古老、威严、堂皇正气的封印之力死死抵住常天威的冲击!两股力量在银锁左臂内激烈交锋、碰撞!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在狭窄的河道里疯狂对撞!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传来!银锁的左臂臂骨,在锁龙针与常天威妖力的疯狂撕扯下,竟生生裂开了一道缝隙!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撑住!你这蝼蚁!给本座撑住!”常天威的意念带着一丝惊恐的疯狂,“雷劫落下…你我…都得灰飞烟灭!放开禁锢!让本座出去!本座自有办法抵挡天雷!”

出去?放这怨毒滔天的蛇灵出去?靠山屯顷刻间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银锁的右眼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眼神却在极致的痛苦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清明!她死死咬住嘴唇,鲜血淋漓,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非但没有放松对锁龙针的压制,反而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如同铁箍般死死地缠绕在锁龙针上!她要加固这囚笼!哪怕同归于尽!

“蠢货!你想死吗?!快放开!”常天威又惊又怒,冲击的力量更加狂暴!

银锁的身体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船,随时可能被撕碎。她右手指甲深深抠进土炕,指节断裂也浑然不觉。意识在剧痛和两股力量的撕扯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屋外夜空中,雷云翻滚,电蛇狂舞!第二道更加粗壮、更加狂暴、带着焚尽一切妖邪气息的紫色雷霆,如同天神的审判之矛,撕裂厚重的云层,带着毁灭一切的刺目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精准无比地朝着柳家这三间破败的土坯房,狠狠劈落!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被剧痛和疯狂淹没的银锁,右眼瞳孔深处,猛地爆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她不再试图压制常天威,反而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猛地抬起那只覆盖着滚烫黑鳞、正在妖化膨胀的左手,五指箕张,不是抵挡,而是迎向屋顶!迎向那道即将劈落的灭世紫雷!同时,她仅存的人类意识,对着体内疯狂冲击的常天威,发出了最后的、如同泣血的嘶吼:

“常天威!你的仇!我的命!都在这里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扛!!!”

这声嘶吼,如同最后的契约,带着柳家血脉的羁绊和银锁破釜沉舟的意志,狠狠撞入常天威狂暴的灵识核心!

疯狂冲击锁龙针的常天威,意念猛地一滞!

就在这一滞的瞬间——

轰——!!!

那道水桶粗细、毁灭性的紫色天雷,如同咆哮的雷龙,狠狠劈穿了柳家那脆弱不堪的茅草屋顶!刺目的紫光瞬间吞噬了整个狭小的土屋!狂暴的雷霆之力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煌煌天威,狠狠轰在了银锁那只高高举起的、覆盖着黑鳞、妖气冲天的左手之上!

“嗷——!!!”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混合着蛇嘶与龙吟的恐怖嚎叫,从银锁口中和灵魂深处同时爆发!她的身体瞬间被刺目的紫色雷光吞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雷光中,银锁的左手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覆盖其上的黑鳞在紫电中寸寸崩裂、焦黑、化为飞灰!皮肉在恐怖的高温下瞬间碳化、剥落,露出底下同样被雷火灼烧得滋滋作响的森森臂骨!锁龙针深深钉在臂骨上,在雷霆的轰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针身上盘绕的螭龙纹饰金光暴涨到极致,随即又寸寸黯淡下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又被雷霆反复煅烧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银锁!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无边的痛苦和刺目的紫光撕扯得支离破碎!

而藏身于她体内的常天威,更是首当其冲!那煌煌天雷之力,至刚至阳,正是它这等阴邪怨灵的绝对克星!恐怖的雷霆顺着银锁的手臂,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入它的本源灵体!

“吼——!!!”

常天威的意念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它那凝练的暗金蛇灵虚影在雷光中疯狂扭曲、挣扎!怨念被净化、妖力被击散、灵体在雷霆的灼烧下如同冰雪消融!它感受到了真正的、魂飞魄散的死亡威胁!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血契!柳家血脉!护我灵枢!”常天威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不再冲击锁龙针,反而将残存的、最核心的一点本命妖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缩回银锁臂骨上那根锁龙针钉入的灵窍核心!并疯狂地引动血契之力,将柳银锁这具饱经摧残的肉身,当成了抵御天雷的最后一道屏障!

轰隆隆——!!!

雷霆之力在银锁体内肆虐!她的身体成了常天威与天雷交锋的战场!经脉在雷火中寸寸断裂!骨骼发出濒临粉碎的哀鸣!五脏六腑如同被巨锤反复捶打!半边的蛇鳞在雷光中片片剥落焦黑,露出底下被灼烧得皮开肉绽、甚至碳化的恐怖伤口!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超越了人类承受的极限!

银锁的身体在雷光中剧烈地抽搐、扭曲,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她的意识早已模糊,只剩下一点顽强的、属于“柳银锁”的本能,在无边的痛苦中死死坚守着最后一丝清明——撑住!撑过去!

雷光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最后一丝紫色电蛇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时,柳家的土屋已是一片狼藉。屋顶被彻底掀开一个大洞,焦黑的茅草还在冒着青烟。墙壁倒塌了大半,露出里面被雷火燎得漆黑的土坯。刺鼻的焦糊味和臭氧味弥漫在寒冷的夜风中。

废墟中央,一片焦黑的土炕残骸上,俯卧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是柳银锁。

她身上的衣物早已在雷火中化为飞灰,整个后背和左半边身体一片焦黑碳化,皮肉翻卷,露出底下同样焦黑的骨头,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左臂自肩部以下,连同那根锁龙针,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边缘焦黑的断口。她的头发焦枯蜷曲,脸上覆盖的黑鳞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同样被严重灼伤、皮开肉绽的皮肤。那只幽绿的蛇瞳紧闭着,眼睑焦黑。

只有微微起伏的、极其微弱的胸口,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冷冽的山风卷着灰烬,穿过破屋的残骸。废墟中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俯卧在焦土中的银锁,那焦黑残破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她那焦黑碳化的背部伤口边缘,那些被雷火烧灼得如同焦炭的皮肉,竟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剥离!如同蛇类蜕皮一般!焦黑的死皮下,一点点露出底下新生的、粉红色的、极其娇嫩的皮肉!这新生的过程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让昏迷中的银锁发出无意识的、如同幼兽般的痛苦呻吟。

更奇异的是,在她左肩那血肉模糊的断口处,并非只有新生的血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黑暗中顽强燃烧的星火,正从断口的骨髓深处缓缓渗出、凝聚!那光芒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常天威的冰冷气息,却又无比纯净,仿佛被天雷淬去了所有的怨毒和杂质,只剩下最本源的一点生机。这缕暗金光芒如同活物,与新生的血肉筋络缓缓交织、融合,竟在断口处,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重塑着骨骼的雏形!

新生的痛苦与重塑的麻痒交织,让银锁在昏迷与半醒间沉浮。她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无间炼狱,承受着永无止境的酷刑。不知熬了多久,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破屋的残骸,落在她身上时,那蜕皮般的痛苦才渐渐平息。

她艰难地睁开唯一完好的右眼。

眼前的世界模糊而摇晃。她挣扎着,用仅存的右手撑起身体,低头看向自己。

左半边身体依旧布满了狰狞的灼伤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但那些焦黑碳化的部分已经消失,新生的皮肤粉嫩脆弱,覆盖着大片大片暗沉如墨、却不再狰狞、反而透着一丝奇异光泽的蛇鳞——那是被天雷淬炼后,与她的血肉彻底融合的印记。左肩的断臂处,伤口已经愈合,不再流血,断骨处被一层坚韧的、如同暗金色角质般的新生骨骼包裹,一直延伸到手肘,形成一条覆盖着细密暗金鳞片、末端尖锐如爪的…残臂。

锁龙针消失了。连同那根钉入臂骨的针,一起在雷劫中化为乌有。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冰冷、暴戾、充满怨毒的意志,也一同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与这片山林大地融为一体的苍凉感,以及左半身那汹涌澎湃、却不再狂暴、反而如臂使指的…妖力。

她抬起那覆盖着暗金细鳞的残臂。心念微动,残臂末端的锐爪竟如同活物般轻轻开合,一股冰冷而精纯的力量在爪尖萦绕。

常天威死了?还是…以另一种方式,与她彻底融合了?

银锁茫然地环顾四周。焦黑的废墟,倒塌的土墙,冰冷的晨风灌进来。爹的土炕早已化为齑粉。靠山屯…再也没有柳家了。

她挣扎着站起,新身脆弱的皮肤被寒风一激,带来刺骨的疼痛。她踉跄着走到倒塌的院墙边,从一堆灰烬里扒拉出一件烧焦了大半、却勉强能蔽体的破布,胡乱裹在身上。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所有痛苦、挣扎与蜕变的废墟,眼神空洞,再无波澜。

转身,赤着脚,踩过冰冷的焦土和瓦砾,一步,一步,走向屋后那片被霜染得一片火红的莽莽山林。残存的暗金左爪无意识地划过一根焦黑的断木,木屑纷飞,留下三道深如刀刻的爪痕。

身影渐渐融入层林尽染的秋色深处,如同投入了山林本身。

自那年后,靠山屯后山深处,偶尔会有进山采药或伐木的汉子,在云雾缭绕的深涧旁,或是月明星稀的老林子里,瞥见一道快如鬼魅的影子。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见得那人似乎缺了条胳膊,断臂处覆盖着暗金色的东西,在月光下幽幽一闪。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山洪暴发、滚石塌方的险地,见过那道影子如同鬼魅般掠过,单手拎起被泥石流困住的采药人,甩上安全的高坡,转眼便消失无踪。被救的人往往吓得魂飞魄散,事后只记得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带着非人的威严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

靠山屯的人都说,那是柳家姑娘化成了山里的精灵,守着这片老林子。也有人说,她是跟当年劈死老槐树黄大仙的雷劫一样,成了气候的“地仙”,半人半蛇,半仙半妖。

无人知晓,在远离尘嚣的深山幽谷深处,一汪千年寒潭边,多了一座简陋的石屋。

石屋依着陡峭的山壁而建,推开粗糙的木窗,便能看见飞瀑如练,注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激起终年不散的冰冷水雾。潭边怪石嶙峋,生着些不畏寒的苔藓和几株虬劲的老松。

银锁便住在这里。

她的面容依旧年轻,眼神却沉淀了百岁老人般的沧桑与沉寂。左半边身体覆盖着暗金色的细密鳞片,如同天生的甲胄,一直延伸到脖颈,在脸颊边缘形成奇异的纹路。左臂自肘部以下,是那条覆盖着暗金鳞片、末端锐利如爪的残肢。

寒潭冰冷刺骨,却奇异地能缓解她体内那股被雷火淬炼后、依旧带着蛇类阴寒的妖力带来的燥意。她常在月圆之夜跃入寒潭,任凭冰冷的潭水包裹全身。暗金色的鳞片在水中闪烁着幽光,残臂划过水流,无声而迅捷。

偶尔,会有受伤的野兽循着某种本能来到石屋附近。断了腿的孤狼,被兽夹夹穿爪子的狐狸,或是翅膀折断的山鹰。银锁会默默为它们处理伤口,接续断骨。她不再需要凡俗的药物,指尖萦绕的冰冷妖力,便是最好的催愈良方。野兽们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上那非人却并无恶意的气息,治疗时异常温顺,痊愈后往往会在石屋附近徘徊几日,留下些山珍野味,才悄然离去。

日子像寒潭的水,冰冷而平静地流淌。

直到一个暴雨倾盆的夏夜。

雷声滚滚,电蛇撕裂墨黑的天幕。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抽打着石屋的窗棂。银锁正在屋内打坐调息,梳理着体内那如臂使指却又浩如烟海的妖力。

突然,她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左耳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种奇异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她的感知。不是山中野兽,也不是迷路的凡人。那气息…带着一丝熟悉的阴冷和怨毒!

她猛地睁开双眼!仅存的右眼瞳孔收缩,冰冷的视线穿透雨幕,射向寒潭对岸那片被狂风暴雨蹂躏的密林!

幽暗的林间,两点极其微弱、闪烁着怨毒黄芒的光点,如同鬼火般亮起!死死地钉在石屋的方向!

是它!当年那只在靠山屯作祟、被她吸走阴煞本源的老黄皮子!它竟然没死!还循着气息找来了!

银锁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冷的雨水被风卷入,打在她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半边脸上。她看着对岸林间那两点充满仇恨的黄芒,眼神无波无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她抬起那覆盖着暗金细鳞的残臂,锐利的爪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心念微动,爪尖萦绕的冰冷妖力瞬间凝实,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连飞溅的雨滴都在爪尖附近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对岸林间的黄芒似乎感受到了这股不加掩饰的威压,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银锁收回目光,指尖萦绕的冰寒妖力缓缓散去。她转身,不再理会窗外肆虐的狂风暴雨,走到石屋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她打开箱盖,里面是几件褪色发脆的神袍碎片,断裂的兽骨腰铃,还有一面蒙尘的萨满鼓。最底下,压着一小块洗得发白、肩头位置带着几道深深爪痕的破布。

她拿起那块破布,指尖拂过粗糙的布料和那几道爪痕。冰冷的竖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深潭微澜的波动。

窗外,雷声渐渐远去,雨势稍歇。寒潭的水面在残余的电光映照下,泛着幽暗冰冷的微光。

石屋内,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