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捉妖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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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隆七年的夏,燥热得邪性。蝉鸣撕心裂肺,粘在沉甸甸、纹丝不动的空气里,听得人脑仁生疼。天是铅灰色的,低低地压着,一丝风也无,闷得像扣在蒸笼底下。
云苓盘膝坐在竹楼临窗的蒲团上。屋内陈设极简,一榻,一几,一柜,皆是最粗糙的原木,透着山居的清苦。唯有窗边小几上,静静躺着一方物件,与这简陋格格不入——那是一面巴掌大小、通体幽暗、仿佛能吸尽光线的青铜古罗盘。盘面并非寻常的方位刻度,而是蚀刻着极其繁复、层层嵌套的星斗与奇诡兽形符箓,中心凹陷处,嵌着一枚鸽卵大小、色泽混沌、如同凝固血泪般的暗红色晶石。
她伸出食指,指尖凝着一星肉眼难辨的微光,悬停在罗盘上方。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覆着一层薄茧,是常年握持符笔、牵引朱砂留下的印记。指尖微光无声落下,点在罗盘中心那枚暗红晶石之上。
嗡……
一声低沉、带着金属震颤余韵的轻鸣,如同沉睡古兽的叹息,在闷热的空气中荡开。罗盘上蚀刻的星斗符箓次第亮起幽蓝的微光,如同沉睡的星河被唤醒,沿着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推演。那光芒映在云苓沉静的眼底,跳跃不定。
她屏息凝神,心神完全沉入那流转的光影轨迹之中。推演凶煞,寻觅妖踪,是云家血脉里流淌的本能,也是她赖以生存、亦深陷其中的宿命。
突然!
罗盘中心那枚暗红晶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如同垂死巨兽睁开的凶瞳!幽蓝的星斗轨迹瞬间被狂暴的血色侵染、扭曲、崩断!一股凶戾、污秽、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云苓的识海!
“呃!”云苓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脸色瞬间褪尽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切断与罗盘的心神联系,指尖微光骤然熄灭。
罗盘上的血光与幽蓝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只留下中心那枚晶石,色泽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沉粘稠,如同干涸的淤血。盘面边缘,几道细微却狰狞的裂痕无声蔓延。
大凶!噬主之兆!
云苓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指尖冰凉。竹楼外,闷雷在厚重的云层深处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山雨欲来。
她缓缓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卷轴,画像上是一位身着古旧道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云家先祖,曾镇守锁妖塔三百年。画像下方,供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是乌沉沉的雷击木,布满细密的天然雷纹,古朴无华。剑柄缠着深褐色的蛟筋,磨损得油亮。
云苓的目光掠过先祖画像沉静的眼眸,落在供桌一角。那里,端端正正放着一份素白笺帖,墨迹犹新:
“城西三十里,乱葬岗义庄。妖气冲霄,秽物盘踞,行人绝迹,鸡犬不宁。疑有百年道行之阴毒妖物作祟,速除之。酬金百两,纹银现付。”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柳”字,并盖着一方殷红的“镇妖司”大印。
镇妖司的令,云家的命。卦象再凶,罗盘示警,这义庄,她非去不可。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祥。云苓抬手,稳稳取下墙上那柄雷击木鞘长剑。入手微沉,一股温润却内蕴雷霆的气息顺着手臂传来,稍稍驱散了罗盘带来的阴寒。她将剑负在身后,又从柜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非皮非布、暗沉如铁的乾坤袋系在腰间。袋口用朱砂画着细密的封禁符文。
不再犹豫,她推开竹门。门外,沉闷的雷声更近了,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第一滴冰冷的雨点砸在干燥滚烫的地面上,溅起一小团尘土。
暴雨如天河倒灌,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云苓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不堪的荒径上。雨水疯狂地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伞骨不堪重负地呻吟着。单薄的青色布衣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背线条。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艰难,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灌入,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前方,乱葬岗的轮廓在滂沱大雨中若隐若现。歪斜断裂的墓碑如同巨兽的獠牙,刺破荒草,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下忽明忽灭,更添几分阴森。一座破败的瓦房孤零零地矗立在岗子边缘,那就是义庄。残破的院墙塌了大半,黑洞洞的门窗在风雨中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混杂着尸体腐烂的甜腻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土腥味,即便隔着瓢泼大雨,依旧顽固地钻入云苓的鼻腔。她皱了皱眉,体内《云笈伏魔诀》的真元自行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微薄、却足以隔绝污秽气息的清气。
踏入坍塌的院墙,积水已没过小腿。义庄的正堂大门洞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雨水顺着破瓦漏下,在腐朽的地板上敲打出空洞的回响。
云苓收起油纸伞,立在檐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她没有立刻进去。左手探入腰间乾坤袋,指间已无声无息地夹出四道黄符。符纸边缘用极细的银线镶边,朱砂绘就的符文在晦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暗红光泽。
她指尖微动,四道黄符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精准地钉在义庄正堂的四个角落——乾、坤、艮、巽!四道符箓落地的刹那,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膜瞬间张开,将整个正堂笼罩其中。光膜上,无数细密的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
“四象封魔阵”,成。
云苓这才迈步,踏入义庄正堂。脚下是湿滑粘腻的苔藓和腐朽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堂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屋顶几个巨大的破洞漏下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飞舞的雨丝和弥漫的尘埃。浓重的腐臭味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一股更加新鲜、刺鼻的血腥气。
正堂中央,停放着几口早已朽烂、棺盖歪斜的黑漆棺材。棺材旁的地面上,散落着森森白骨,有些还粘连着暗红的腐肉,显然是不久前才被拖拽出来啃噬过的。几具新死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角落,肢体扭曲,伤口处皮肉翻卷,呈现出被利齿撕扯和强酸腐蚀的可怕痕迹,暗红的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蜿蜒流淌。
就在这尸骸狼藉的中心,地面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犁开,形成一个焦黑的深坑。坑底残留着浓烈的腥臊气息和灼烧后的硫磺味。坑壁边缘,几片巴掌大小、边缘锐利、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片,半埋在泥泞中。
是蛇妖!而且绝非寻常妖物!这残留的气息凶戾、阴毒、带着一股蛮荒的暴虐!云苓的心沉了下去。她缓步上前,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片鳞片。入手冰冷、沉重,边缘锋利如刀,鳞片表面天然形成的诡异纹路隐隐构成一张扭曲的痛苦人脸。鳞片内里,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阴寒妖力如同毒蛇般,试图顺着指尖侵入!
她冷哼一声,指尖清气微吐,将那丝阴寒妖力瞬间震散。目光扫过坑底残留的粘液和拖痕,一直延伸向义庄后堂那扇同样洞开的、黑黢黢的门户。
妖物受了伤,遁入了后堂。
云苓站起身,负在身后的雷击木剑鞘中,长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猎物的气息。她不再犹豫,左手掐诀,右手已悄然按在剑柄之上,一步一步,朝着后堂那扇吞噬光线的门户走去。脚步声在死寂的义庄里,清晰得如同心跳。
后堂比正堂更加狭小、阴暗。屋顶破洞更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时,才能瞬间照亮堂内的景象——同样是停棺的所在,只是棺材更加破败,大多已朽烂坍塌。浓烈的血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几乎让人窒息。
云苓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寸阴影。突然,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具斜靠在墙角、棺盖半开的巨大黑棺旁。
就在那棺材与冰冷墙壁的狭窄夹角里,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闪电再次亮起,惨白的光芒瞬间充斥后堂!
云苓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什么妖物,而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男童。身上只胡乱裹着一件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渍的粗麻布片,勉强遮住瘦骨嶙峋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皮肉翻卷的可怖伤痕!有深可见骨的爪痕,有仿佛被强酸腐蚀出的溃烂脓疮,更多的是密密麻麻、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留下的焦黑孔洞!暗红的血和着脓水,不断从那些伤口中渗出,将他身下的一小片泥泞都染成了暗褐色。
男童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因剧痛而不住地颤抖。一头枯草般纠结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他似乎陷入了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饶是云苓见惯了妖魔邪祟的惨状,此刻心头也猛地一揪。这绝非寻常孩童!那些伤口残留的气息,与外面深坑中的蛇妖妖力同源!是那蛇妖掳来的血食?还是……一个被妖气侵蚀、濒死的可怜虫?
她并未放松警惕。右手依旧稳稳按在剑柄上,体内真元流转,蓄势待发。左手从乾坤袋中迅速抽出一道淡金色的“镇魂符”,符纸边缘流转着柔和的清光。此符可定魂魄,辨妖邪,若此子真是无辜受难,此符不会伤他分毫;若其已被妖物附体夺舍,立时便会被符力逼出原形!
云苓屏住呼吸,左手掐诀,指尖微光引动符箓,口中低叱:“敕!”
淡金色的镇魂符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射向墙角那蜷缩的孩童!金光迅捷如电,眼看就要贴上孩童的额头!
就在金光距离孩童眉心不足三寸之际——
异变陡生!
那蜷缩颤抖的孩童,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乱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张苍白、稚气未脱,却布满了不属于孩童的怨毒与冰冷的脸!尤其是一双眼睛!瞳孔并非人眼的圆润,而是如同冷血蛇类般的、两道细长锐利的金色竖瞳!那竖瞳深处,燃烧着刻骨的恨意、极致的痛苦,还有一种洞穿人心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
“嗬……”
孩童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哑笑声。他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淡金符光,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起,露出一个混合着痛苦与极度嘲讽的诡异弧度。他根本没有躲闪,只是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死死地锁定了云苓!
与此同时,一股阴寒、粘稠、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磅礴妖力,毫无征兆地以孩童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气浪猛地炸开!那道蕴含着精纯镇魂之力的淡金符箓,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污秽的墙壁,瞬间光芒尽失,嗤嗤作响,竟在眨眼间被侵蚀、污染,化作一缕腥臭的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强大的反噬之力顺着符箓与云苓的心神联系猛地撞来!云苓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云家的……捉妖师?”孩童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彻骨的寒意。那双金色的竖瞳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云苓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她紧握着剑柄的右手上,或者说,是她右手衣袖下隐约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的手腕肌肤。
“果然……还是来了。”孩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他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试图撑起满是伤痕的身体,那双蛇瞳死死盯着云苓,一字一顿,如同诅咒:
“杀了我……”
“你背后的咒印……”
“立刻就会发作!”
“你……逃不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痛,猛地从云苓后背肩胛骨之间炸开!
“啊!”剧痛猝不及防,云苓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反手摸向背后痛处!
指尖触及的,并非衣料,而是皮肤!那一片肌肤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蠕动、生长!灼热感如同烙铁烫入骨髓,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擦般的细微麻痒!
她猛地扯开肩头湿透的衣襟,侧头看向墙角积水洼中自己的倒影——
浑浊的水面倒映出她苍白惊骇的脸,以及肩胛骨之间,那一片白皙的肌肤上——一道寸许长、边缘锐利、闪烁着妖异暗红光泽的蛇形印记,如同刚刚刺入血肉的烙铁,正清晰地浮现出来!印记扭曲盘绕,蛇首狰狞昂起,一双细小的、由更深的血色构成的蛇眼,正冰冷地“注视”着她!
血蛇咒印!
云苓脑中如同惊雷炸响!家族秘典中关于此咒的记载瞬间浮现:以施咒者本源精血为引,种于受咒者心脉要害,咒力深植血脉,与施咒者性命相连!施咒者死,受咒者心脉崩碎,魂魄永锢!乃世间最阴毒、最难缠的共生血咒之一!
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孩童……就是那百年蛇妖?!他竟然在自己身上种下了血蛇咒印?!
巨大的震惊与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云苓!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剑鞘中的长剑发出愤怒的低鸣,却无法斩出!斩向这妖童,便是斩向自己的心脉!
义庄后堂,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雨水,滴落在腐朽木板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云苓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身体微微紧绷。雷击木长剑并未归鞘,而是横放在膝上,右手五指虚握剑柄,随时可以暴起。左手则藏在袖中,指间悄然扣着三枚边缘锋锐、刻满细密诛邪符文的青铜“破煞钉”。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墙角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玄鳞。
自那句石破天惊的“血蛇咒印”后,玄鳞便再次陷入了沉寂。他像一只受伤过重、濒临死亡的幼兽,紧紧蜷缩着,将那张布满痛苦与怨毒的小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枯草般的乱发垂落,遮住了一切表情。只有那瘦小单薄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随着艰难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偶尔难以抑制地抽搐一下,牵动满身的伤口,渗出更多暗红的血和脓水,散发出浓烈的腥甜与腐臭。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喉咙里偶尔溢出几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痛苦呻吟。
云苓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破煞钉边缘。杀意与忌惮在心头反复拉锯。血蛇咒印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杀他,便是自戕。可留着他……这妖物狡诈凶戾,一旦恢复元气,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这满地的尸骸,义庄外的深坑,无不昭示着他的危险。
时间在死寂与滴答的雨声中艰难流淌。外面的天色彻底黑透,唯有不时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才能瞬间照亮这方狭小、污秽、充斥着绝望气息的空间。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巨鞭,悍然劈落在义庄不远处!震耳欲聋的炸雷紧随其后,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义庄都在这天威之下簌簌发抖,朽烂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响的瞬间!
墙角蜷缩的玄鳞,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死死压抑的呻吟瞬间变成了凄厉短促的惨叫:“啊——!”
他猛地抬起头,乱发甩开,露出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原本冰冷的金色竖瞳,此刻竟然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水汽,眼神涣散、迷离,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泛起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
“冷……好冷……”他断断续续地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蚋,却又充满了绝望,“娘……别扎……别用针扎鳞片……痛……鳞儿痛……”
他语无伦次,双手胡乱地抓挠着自己布满恐怖伤痕的身体,仿佛在驱赶着无形的、令他痛苦万分的东西。指甲划过溃烂的脓疮,带下丝丝皮肉和脓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更加疯狂地抓挠、撕扯!口中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哭喊着“娘”、“针”、“鳞片”、“痛”……
妖力反噬!而且是极其凶险的、本源妖力失控暴走!
云苓心头猛地一沉!她看得分明,玄鳞周身紊乱狂暴的阴寒妖力如同失控的毒蛇,在他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那遍布全身的伤口上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妖毒,正被这股失控的力量引动,如同活物般向他心脉侵蚀!若不加以疏导镇压,不需她动手,这妖童片刻间便会妖毒攻心,爆体而亡!
而他若死……血蛇咒印立刻便会发作!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这是机会!他妖力失控,心神失守,正是用破煞钉钉死他妖核、破开血咒反噬的最佳时机!甚至可能只伤不死,留他一命作为要挟解除咒印的筹码!
云苓握着破煞钉的左手猛地抬起,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冰冷的青铜钉尖对准了玄鳞心口的位置!只需一瞬,三钉齐出,便能钉穿妖核!
就在这时——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墙角。
玄鳞小小的身体蜷缩到了极致,如同煮熟的虾米,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病态的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色。他不再撕抓,只是双手死死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抠进手臂溃烂的皮肉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那双蒙着水汽、涣散的金色竖瞳,茫然地“望”向虚空,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混合着额角渗出的冷汗和污血,无声地滑过他苍白扭曲的小脸,砸落在身下冰冷的泥泞里。
那泪水……是滚烫的。
云苓抬起的左手,僵在了半空。破煞钉冰冷的尖端距离玄鳞的心口,只有尺许之遥。
眼前这涕泪横流、因高烧和剧痛而神志不清、哭喊着“娘”的孩童,与记忆中那个冰冷怨毒、以血咒相胁的蛇妖身影,诡异地重叠、割裂。
他喊的是“别用针扎鳞片”……
云苓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玄鳞身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被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留下的焦黑孔洞伤痕……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啊——!痛!!!”玄鳞又是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随即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剧烈地抽搐着,气息更加微弱,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濒死的灰败。
不行!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压过了一切!云苓猛地撤回了破煞钉!她一步抢到玄鳞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不是去扼杀,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将这个滚烫、颤抖、散发着浓烈血腥与妖异气息的冰冷小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自己同样冰冷的怀中!
“别怕……没事了……没有针了……”她的声音干涩、僵硬,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陌生的、试图安抚的意味。她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瘦削却坚定的身体,试图压制住他那失控的痉挛和颤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僵硬的肢体。
就在她将玄鳞拥入怀中的刹那——
异变陡生!
云苓后背肩胛骨之间,那道刚刚浮现的、暗红妖异的血蛇咒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被烙铁直接烫进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那咒印狠狠刺入她的心脉!
“呃啊!”云苓痛得眼前发黑,身体猛地一僵!差点将怀中的玄鳞甩出去!
与此同时,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玄鳞,身体也猛地一颤!他心口位置,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芒骤然亮起,穿透了破烂的麻布和污血!一股灼热、霸道、带着蛮荒凶戾气息的妖力洪流,如同决堤的火山岩浆,毫无保留地、狂暴地顺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狠狠冲入云苓的体内!
两股力量——来自血咒的阴毒侵蚀与源自玄鳞本源的狂暴妖力——在云苓体内轰然对撞!
轰!
云苓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冰封地狱,一半是焚身熔炉!巨大的痛苦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连同怀中的玄鳞一起,重重摔倒在冰冷污秽的泥泞之中。
就在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咚…咚…”声,如同穿越了亘古时空的鼓点,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那不是她的心跳。
那声音,沉重、缓慢、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在缓缓复苏。
咚…咚…
与她胸腔里那颗因剧痛而狂跳的心脏,在某种无法言喻的法则牵引下,诡异地、缓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义庄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仿佛要将这污浊的天地彻底洗刷干净,又像是为这诡异联结的诞生,奏响一曲混乱的哀歌。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尖利、冰冷、毫无感情的宣旨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刺破镇妖司肃杀死寂的空气,狠狠扎在每一个伏跪于地的捉妖师心头。
传旨太监身着猩红蟒袍,面白无须,眼神如同俯瞰蝼蚁。他展开手中明黄的绢帛,声音在真元催动下,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兹有上古遗孽玄鳞,化形为祸,荼毒生灵,毁伤龙脉,罪不容诛!着镇妖司倾巢而出,调集神机弩营,布‘天罗地网’,即刻前往乱葬岗义庄,剿杀此獠!凡有包庇、延误、不力者——诛九族!”
“钦此!”
冰冷的旨意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砸下!整个镇妖司前院,数百名身着玄黑劲装、气息凛冽的捉妖师,连同那些散发着金属寒光的巨大神机弩车,都在这“诛九族”三个字下,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为首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刚硬的老者——镇妖司大统领柳擎苍,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抬起头时,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臣——领旨!诛杀妖孽,万死不辞!”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万死不辞!”身后数百捉妖师齐声怒吼,声浪滚滚,震得屋檐灰尘簌簌落下,却掩不住那声音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猩红的身影冷漠地收起圣旨,如同收起一张催命符。柳擎苍猛地起身,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抽出腰间一柄狭长、暗沉、刀身刻满镇邪符文的“斩妖刀”,刀锋直指城西!
“镇妖司所属!”
“神机营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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