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堂解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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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檀香叩问

佛堂内,铜炉中最后一缕檀香袅袅散尽,只余下灰烬的余温。

沈栖凰的玄色帝服衣摆拂过褪色的朱红门槛,带进一丝殿外的清冽寒气。

几乎同时,檐下悬垂的铜铃无风自鸣,发出一串细微而清越的声响,惊起了梁椽间栖息的几只灰雀,扑棱着翅膀撞向窗纸,留下几道仓皇的暗影。

蒲团之上,太后背对着门口,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僧衣裹着清瘦的身躯,仿佛一茎被风霜摧折过的残荷,失去了往日的丰腴与华彩。

乌发早已尽数染霜,被一根朴实无华的木钗松松挽起,再无半分昔日的珠翠辉煌。

她枯瘦的双手合十,正对着莲台上悲悯含笑的观音像低声诵念,梵音在空旷寂静的殿堂里显得格外孤清。

“听说母后要见我。”沈栖凰的声音平静无波,在空旷的佛堂中响起,打破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宁静。

她停在太后身后三步之遥,帝服上繁复威严的十二章纹在佛龛前摇曳的灯火下流转着幽冷的金芒。

视线扫过光洁的金砖地面,记忆却清晰地倒映出上次在此地的情景——太后的盛怒,疾射而来的锋利玉簪擦过耳际的破空声,簪尾深深钉入梁柱时震落的簌簌香灰,那细小的尘埃似乎至今还顽固地蛰伏在砖缝的阴影里。

太后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缓缓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迟暮的滞涩。

手中的紫檀佛珠串毫无预兆地崩断,圆润的珠子噼啪滚落一地,有几颗骨碌碌滚到沈栖凰玄色绣金龙纹的靴尖前停下,像散落的黑瞳,无言地凝视着这对身份奇特的母女。

“孩子……”太后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眼角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深深浅浅地堆积着岁月的尘埃与无法言说的疲惫。

她浑浊的目光落在沈栖凰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陌生的审视,“是母后……错了。”

二、权途省悟

沈栖凰没有立刻回应。

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脚边那几颗滚落的檀木佛珠上。

她俯下身,玄色的衣料拂过冰冷的地砖,伸出的手指白皙修长,带着帝王的沉稳。

指尖触碰到一颗珠子时,也无意间碰到了太后伸过来欲拾的手。

那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捻动佛珠留下的印记,触感粗糙而冰凉。

她将拾起的佛珠轻轻放回太后同样布满皱纹的手心,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目光上移,掠过太后僧衣宽大的袖口,那里隐约露出一道陈旧的疤痕,颜色深褐,蜿蜒狰狞——那是多年前为保护幼子萧承锐,在混乱中挡下刺客致命一刀的见证。此刻,这道象征着母性牺牲的旧疤,与沈栖凰皓腕上那只温润剔透、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帝王恩宠的暖玉镯,在昏黄的佛灯下形成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对照。

“母后何错之有?”沈栖凰直起身,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太后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佛珠,枯瘦的手指用力摩挲着光滑的木珠表面,仿佛要从那冰冷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她的目光却牢牢锁在沈栖凰帝服上那威严盘踞的金龙纹样上,眼神复杂难辨。

“我错……错在把一生所有的希望和筹码,都押在了男人身上。”

太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苍凉,“老皇帝……承锐……我指望他们给我权柄,给我荣耀,给我依靠,护我周全……可到头来,老皇帝厌弃我,承锐……”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声音更哑,“……他们给的,终究能被他们轻易收回,甚至反噬于我。”

佛龛前的长明灯芯突然“噼啪”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瞬间照亮了太后眼中深藏的悔意与自嘲,那光芒一闪而逝,却清晰地映出了她眼底的荒芜。

“而你,”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沈栖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也有一丝更深沉的悲悯,“栖凰,你不同。你清醒得近乎冷酷。你把爱你的男人,都变成了你通往权力巅峰的棋子。萧承锐是,执圭……亦是。”

沈栖凰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象征帝王威权的蟠龙玉带扣。

萧执圭那张俊朗却深藏算计的脸庞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是萧执圭在大晟朝堂之上,面对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掷地有声宣布“亲征和亲”时的决绝身影。

他那时望向她的眼神,炽热如火,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

棋子?

沈栖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三分嘲弄,七分理所当然:“母后言重了。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成就罢了。”

“不!”太后猛地伸出冰凉的手,一把抓住了沈栖凰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温润的暖玉镯都硌在了骨头上。

她的眼神灼灼,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直直看进沈栖凰的眼底深处,仿佛要剥开她冷静外表下的所有伪装。

“执圭看你的眼神,绝不是一个棋子看棋手的眼神!那里面有不顾一切的火焰,有毁天灭地的疯狂!”

佛堂外,远远传来宫人扫雪的沙沙声,更衬得殿内死寂。

太后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敲在沈栖凰的心上:“他为救你,能单枪匹马杀进万军敌营;为护你,能毫不犹豫用身体挡下淬毒的冷箭……栖凰,这样的情分,这样的痴狂,岂是冰冷的‘棋子’二字可以涵盖?你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自己吗?”

三、帝王心术

沈栖凰手腕微微一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轻易便从太后冰凉的钳制中抽离出来。

暖玉镯随着她的动作,“叮”一声轻响,撞在佛案冰冷的边缘,那清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佛案上,摊开着一卷泛黄的《心经》。沈栖凰的目光落在其上,那熟悉的字迹是她多年前为太后祈福所抄。

经文某处,一个“无”字的位置空空如也——那是她当年心绪烦乱时无意漏掉的。

此刻,那空白处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她。

“母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不怪我杀了承锐?”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刺核心。

太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缓缓收回空落落的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观音像莲座光滑冰冷的边缘。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莲座底部一个极其微小的刻痕——那是萧承锐幼年顽皮时刻下的“阿沅”二字。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交错。

“怪过。”太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日日夜夜,锥心刺骨。”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佛堂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迎上沈栖凰的审视,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奇异而苍凉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但是……栖凰,你做这个皇帝,比他好。比他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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