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内城篇】（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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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光滑的石质台阶无声地向上延伸。脚步声在宽阔楼道里回荡。

乐走在最前面，步伐不再像在街道上那样沉稳如同嵌入地砖的标桩，而是重新变得轻快甚至有些随意。他一边走，一边用力揉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

“……脖子梗得跟落枕了似的……妈的……这些破规矩……”

身后的查理紧随其后，肩背挺直依旧维持着那份“王子威仪”的轮廓，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下颚线绷得死紧，眼角肌肉微微抽搐，嘴角也向下抿着，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烦躁。那身华贵的靛蓝礼服不再是荣耀的华裳，更像一副沉重冰冷的铠甲，勒得他喘不过气。

咕咕耷拉着脑袋，跟在查理后面。他身上的深灰色新衣皱巴巴的，尤其是刚才在钟表店橱窗被查理按过的肩膀处，布料都起了褶子。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两声“嘿嘿”的干笑，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了在街上的兴奋贪婪，只剩下一片茫然和一点点被当众训斥后的蔫吧。

推开沉重光滑的巨大石门，再次踏入那庞大、奢华、却异常安静的“侯爵安息套间”时，一股无形的压力似乎瞬间从查理肩上卸下了一部分。

空气里还是那熟悉的高级混合精油淡香，地面上柔润的淡蓝色晶砂踩上去无声无息。巨大的环形观景台上，人造天光正模拟着午后将尽、夕阳初染的柔和暖色调。悬浮的星盘灯发出恒定的温白光辉，照亮着空间里每一件流光溢彩的陈设。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包括那个静静伫立在角落阴影里、被垂地星纱半掩着的深色长木箱。

“啊——总算回来了！操！”

乐几乎是第一个吼出来的。他根本没等任何人，几步就冲到宽敞无比的环形观景台边缘那张巨大、材质如同凝固星光的半透明沙发旁。

他粗暴地、甚至有点凶猛地一把扯开礼服外套，双排铜扣被他用蛮力三两下拽开。

他像一头挣脱了铁笼束缚的野兽，大大咧咧、毫无形象地把自己猛地砸进了巨大的沙发深处，发出“噗嗤”一声沉重的闷响！身体陷进了极其柔软、仿佛活物般的填充物里。

他将脚上的长筒皮靴，也随意踢掉。双脚舒展着踩在温润的地板上。

“哈！他娘的！这才叫喘气！”

乐发出满足的喟叹，声音洪亮放松，带着一种如同摆脱千斤重负般的畅快。他整个人像瘫软的泥，陷在沙发里，眼睛闭着，嘴角却勾起一个爽朗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查理僵硬地站在门口玄关处。

他深吸一口气，没像乐那样立刻发作。他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慢动作般走到一旁宽大舒适的单人软座旁。他动作僵硬地脱下衣服，手指因为疲惫和过度用力控制而有些发颤。

做完这些，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颓然地陷进了柔软得如同云朵的软座深处。他揉着眉心，银灰色的眼眸里是卸下伪装后的空乏和浓烈的倦意。

“哎呀……老头子我这老胳膊老腿……经不起这么走啊……”

咕咕也终于挨到了另一张单人沙发旁，嘴里唉声叹气，动作迟缓地坐了下去。他倒是没脱外衣，只是把那顶没戴上的帽子随手丢在一边小桌上，揉着自己刚才被勒痛的脚踝，眼神空洞地看着落地窗外开始渲染晚霞色彩的王都内城轮廓，不知在想什么。

艾尔玛则抱着她的小柳条篮子，悄无声息地走到离众人稍远一点的、靠近巨大水晶幕墙的一张小圆桌旁，小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望着窗外渐渐变化的城市光影。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窗外王都内城璀璨的灯火渐次点亮，如同一片人工的星河，将城市的剪影勾勒得更加立体奢华。巨大的落地水晶幕墙无声地将这份光芒折射进来，光影在几人身上流淌。

“呼……”

陷在沙发深处的乐忽然长长出了口气，打破了沉寂。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几声清脆的“咔吧”声，整个人仿佛彻底活泛过来了，声音也恢复了那种无拘无束、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洪亮腔调：

“怎么样？查理老弟？老哥我今天这‘向导’当得还行吧？没把你这位大王子给带沟里去？”

他看向查理，深褐色的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意，那种军官的刻板和锐利完全消失无踪，又变回了昨晚温泉里那个勾肩搭背、敢指着内城骂烂泥的大哥。

查理疲惫地抬眼，对上乐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想说话，感觉嗓子眼都累得冒烟。他清了清喉咙，发出的声音有点沙哑：

“……行……‘金叶大道’，‘永星长廊’，‘贵族区花园’……好家伙……是够开眼界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种强烈得令人窒息的反差，

“就是……这走路带风的感觉……真他娘的累人……比地牢里扛着萝卜子逃命还费劲……”

他抱怨着，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疲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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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乐被查理的直白比喻逗乐了，用力拍了一下沙发扶手，

“扛着个大活人跑路？那算啥！咱今天可是顶着‘王子’的金字招牌，逛的是王都最顶层的销金窟！走一步，看三步，心里还得盘算着怎么绷住你这张脸不掉价！不容易！老弟你真不容易！”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咕咕在旁边嘟囔了一句：

“是啊……不容易……老头子我脚底板都磨出泡了……腿肚子直抽筋……还有那小肚子饿得咕咕叫……早上灌那点牛奶顶个屁用……”

“这内城逛一趟……看得眼花，累得够呛……啥也没落着……”

“哟？老东西，这就不爽了？”

乐扭过头，大咧咧地看着咕咕，

“你那眼珠子都快嵌进那些金银宝贝里头了！还没落着？就那‘永恒时光’门口那块玻璃，我看都快被你舔薄了！”

咕咕老脸一红，梗着脖子：

“那是……那是老头子我这辈子没见过世面嘛！还不让人看了？！再说了……”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

“那街口卖的酥皮肉饼……香得嘞……一个银币才给指甲盖那么大点！塞牙缝都不够！还有那看着贼清爽的新榨果汁……一小杯敢要五个银币！这不是抢钱嘛！”

他想起当时饿得难受又舍不得花钱的窘迫，更觉得肚皮咕咕直叫。

乐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他坐直了些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目光转向窗外那片灯火辉煌、光鲜亮丽的内城夜景，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叹：

“抢钱？老东西你说对了……就是抢钱……抢谁的？抢那些外面土里刨食的、码头上扛大包的、矿洞里卖苦力……还有那些逃荒路上啃树皮的傻子们的钱！”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套房空间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锐意：

“你们今天……在这亮堂得晃眼的‘金叶’大道上看的是宝光闪闪……你们他娘的知道……老子今天都看见了啥？”

乐的目光扫过查理、咕咕，最后落在远处安静坐着的艾尔玛身上。艾尔玛听到他说话，也下意识地转过小脸望向他。

“老子看见……”

乐的眉头紧锁着，眼睛里仿佛有压抑的怒火在跳动，

“……在咱们刚才走过的那条临河的小道后面……就隔着两道墙！那片又矮又破……看着像是城里人堆放垃圾旧物的小黑巷子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污浊的景象都吸入肺中：

“……一群穿得还不如我爹当年打猎穿的补丁兽皮保暖的……小崽子！大冬天的！穿着漏脚指头的破草鞋！一个个面黄肌瘦！围着一口不知道从哪个烂地挖出来的、豁了口的黑铁锅！锅底下烧的是……是他们从城墙上扒拉下来的、带着泥的草根和木头屑！锅里面……在煮……煮他妈一锅黑黢黢的糊糊！一股子潲水味！”

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那群崽子……饿得眼睛都绿了！眼巴巴地盯着那口破锅！锅里在冒泡……几个稍微大点的崽子……拿着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木勺子在搅合……老子……老子隔着墙缝……都能闻到那股……霉烂味夹着一点死老鼠皮毛的腥臊气！那玩意儿……是他们今天……可能也是这几天的……口粮！”

乐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其愤怒和不解：

“操他祖宗！这他妈是在哪？！是在王都内城！是离咱们住的这个……撒泡尿都恨不得用水晶壶接着的‘侯爵套间’……直线距离不到五百步的地方！五百步！外面是金子打的招牌！宝石镶嵌的橱窗！人模狗样衣冠禽兽！里面！就他妈是吃猪食等死的耗子洞！”

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沙发柔软的填充物上，陷进去一个坑，又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