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马头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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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柳村的秋总裹着桂花香。阿蘅蹲在灶前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着窜上房梁,把墙上那幅旧年画映得忽明忽暗——画里是骑在鲤鱼背上的胖娃娃,可她总觉得,那娃娃的脸像极了去年春上离家进货的爹。

"阿蘅,把竹匾里的野菊晒了。"娘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哑。阿蘅应了一声,起身时撞翻了竹篮,晒干的野菊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指尖触到一片菊瓣,忽然想起爹走那天,也是这样的秋阳,他把半袋新收的蚕茧塞进她怀里:"等你爹回来,咱们卖个好价钱,给你置十匹新布做衣裳。"

可爹这一去,就是三百多个日夜。阿蘅数着檐角冰棱化的次数,数着灶膛里劈柴的声响,数着后院老桑树抽了几茬新芽。最盼着的,是村口那声马蹄响——爹从前赶货郎担,总骑那匹枣红马,可半年前马得了热症,爹便把它留在了家里。

"阿蘅,跟你说个事。"夜里阿蘅给娘捶腿,娘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你爹托人捎信了,说在楚州遇了水患,耽搁了些日子,等开春准能回来。"

阿蘅的手顿在娘膝头。窗外的月光漏进来,落在墙角的稻草堆上——那是她和爹去年冬天喂白马的草料。白马名叫"追云",是爹十四岁时在山路上捡的,那时它才刚会站,浑身沾着血,却硬是把爹驮出了三十里地的狼群。

"追云该想爹了。"阿蘅忽然说。她跑到马厩前,月光下的白马正低头啃着干草,见她来,便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心。阿蘅摸着它耳朵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爹为救它被狼抓的,"你说,要是你能替爹跑这一趟,我...我就嫁你做妻子。"

追云的长嘶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它突然挣断缰绳,蹄子在青石板上敲出火星,朝着村外的山路狂奔而去。

阿蘅追出半里地,只看见马蹄扬起的尘土里,一抹枣红渐渐变成了远山的轮廓。她蹲在五柳河边哭,哭到月亮爬上桑树梢,忽然听见熟悉的铜铃声——是爹的货郎担!

"阿蘅!"爹的声音从山坳里传来。阿蘅抬头,只见爹挑着担子,追云跟在他脚边,脖颈上还挂着片带露水的桑叶。原来追云连夜翻了三座山,在楚州城外的破庙找到了被洪水困住的爹,又驮着他踏雪走了七日七夜。

爹一把将阿蘅搂进怀里,担子里的糖葫芦、绣花鞋、新布匹哗啦啦撒了一地。"傻丫头,"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爹这不是回来了么?"

变故发生在第二日晌午。爹蹲在马厩前给追云添草料,阿蘅端着热粥从灶房出来,正听见他对着马背叹气:"你倒比我还疼她,可我这把老骨头,哪有钱给你置鞍鞯?"

阿蘅手里的粥碗"当啷"落地。她想起昨夜追云用脑袋拱她的手,想起它看她的眼神——像极了去年她生辰时,爹看她拆那匹红绸子的目光。

"阿蘅她...她前儿夜里说,"爹的声音突然哽住,"说要是我回不来,就嫁你为妻。"

追云的耳朵猛地竖起来。阿蘅看见它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像极了那年大旱,它驮着两桶水从十里外回来时,睫毛上挂的露珠。

"这怎么成?"爹红了脸,"人怎么能跟牲口...可它救了我的命!"阿蘅冲过去护住追云,"爹你答应过我的,只要它活着,就不许杀它!"

可爹终究是爹。第三日清晨,阿蘅在灶房揉面,听见马厩里传来闷响。她跑过去时,只见追云的前蹄跪在地上,脖子被麻绳勒得发紫。爹举着杀猪刀的手在抖,刀刃上沾着血珠:"阿蘅,爹不是心狠...这马的皮子能换五石米,够你和我过个安稳年..."

阿蘅喊了一声"爹",眼前突然发黑。她看见追云的眼睛慢慢闭上,看见它的血渗进泥土里,开出妖异的花。等她再醒来,是被娘抱在怀里,耳边是村民们的惊呼:"快看!马皮裹着阿蘅飞起来了!"

阿蘅是被风卷着的。她感觉自己轻得像片羽毛,马皮裹着她越升越高,掠过五柳河的青石板桥,掠过村头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最后停在村后那片桑树林里。桑树的枝桠勾住了马皮,她便悬在半空中,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皮肤下透出青色的脉络,头发变成了蚕丝的颜色。

"阿蘅?"她听见娘的哭声从树下传来。可她的嘴张不开,只能看着娘在风里挥手,看着爹跪在桑树下磕头,看着村民们举着火把围过来。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桑树的嫩芽上——那是追云生前最爱的,总爱用鼻子蹭一蹭的新枝。

后来五柳村的人都说,每到春蚕吐丝时,桑树林里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那声音像极了阿蘅从前哄妹妹睡觉时哼的调子,又像极了追云奔跑时的马蹄声。有人说看见过马头娘的身影——在晨雾里,在暮色中,穿着青衫,骑在蚕背上,朝着桑树的方向轻轻挥手。

再后来,村里有了个规矩:每年清明前后,养蚕的人家都会在桑树下放一碗清水,里面漂着片新鲜的桑叶。他们说,那是给马头娘的茶,也是给所有重情重义的生灵的谢礼。

而阿蘅的故事,就藏在每一颗雪白的蚕茧里。当姑娘们抽丝剥茧时,总听见蚕房里传来细碎的低语,像是有人在说:"莫要忘记,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金银财帛,而是那份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