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采珠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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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湾的海雾裹着咸腥气漫上来时,阿浣正蹲在礁石缝里补渔网。竹针穿着麻线,在她指腹勒出深红的印子——这是今春第七张要补的网了,前六张都被暗礁撕成了碎条。

"阿浣!"岸上有人喊,是老船匠陈阿公。他柱着根乌木拐杖,裤脚沾着贝壳渣,"胡老爷的船在湾口晃悠,说要见你。"

阿浣的指尖一颤,麻线"啪"地断在网眼里。胡老爷的船,那艘黑黢黢的"福来号",上个月才在珊瑚礁撞碎过船舵。老人们都说,那是因为他非要在禁海期下网,惹恼了海底的"龙女"。

"阿婆,我去去就回。"阿浣把破网往竹筐里一塞,往家跑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布包。布包里裹着颗珍珠,比拇指肚还小,泛着淡青色的光——这是她去年在浅海采到的,阿婆说,这是"安抚珠",夜里放在窗台上,能听见人鱼的歌声。

阿婆正蹲在灶前熬鱼粥,米香混着海草味在屋里漫开。"胡老爷又来逼你了?"她回头时,皱纹里全是担忧,"上月他抢了阿秀的潜海绳,这月该轮到你了。"

阿浣把珍珠塞进阿婆手里:"您收着,要是我......"

"呸呸呸!"阿婆用沾着粥渍的手拍她手背,"咱蓬莱湾的采珠人有规矩,只取浅海的珠,不碰深海的宝。人鱼的眼泪成珠,那是给人间添福气的,不是给贪心鬼填窟窿的!"

可阿浣还是去了。胡老爷的船停在离岸三里的暗礁群,船舷上绑着粗麻绳,绳头坠着块磨盘大的铅块——那是下潜用的"坠子"。甲板上站着六个壮汉,手里攥着带倒刺的缆绳,见阿浣上来,为首的大副扯着嗓子喊:"胡老爷说了,要深海的红珊瑚,要拳头大的夜明珠!你今夜里潜到三十丈深,要是空着手上来......"他摸出把牛耳尖刀,"就把你阿婆的破屋子拆了当柴烧!"

阿浣攥紧了胸口的安抚珠。那珠子贴着心口,凉丝丝的,像阿婆的手。

夜里的海比白天凶。阿浣咬着通气管往下潜,咸涩的水灌进鼻腔,眼前的珊瑚丛像着了火,红的、紫的、金的,在暗流里摇晃。二十丈、二十五丈......她摸到了坠子的铁环,那是胡老爷系的,说是"保命符",可阿浣知道,那绳子比她的命还沉。

三十丈深的海水是墨蓝色的,连月光都渗不进来。阿浣打开火折子,幽蓝的火苗里,她看见前面的珊瑚礁凹进去一块,像个小房间。石缝里卡着颗珍珠,比磨盘还大,泛着暖黄的光,把周围的鱼群都照得金闪闪的——那是人鱼的泪珠。

"阿浣......"

身后传来个女声,像海草擦过礁石,又软又凉。阿浣转身,看见个穿银鳞裙的姑娘,头发像海藻似的飘着,耳坠子是两串珍珠,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晃。

"你是......"

"我是守珠的。"人鱼的声音里有哭腔,"这颗珠是我妹妹的眼泪,她为了救误闯深海的人类,被暗流卷走了。胡老爷用刀逼我交出珠子,他说要拿去献给皇帝,换金銮殿上的位置......"

阿浣这才注意到,人鱼的脚腕上缠着道铁链,链头连着块铅块,正往深海里坠。"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们人鱼不能离开海水太久。"人鱼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落在珍珠上,"可这颗珠要是被拿走,深海的风暴就会掀翻渔船,海草会缠死所有下潜的人......"

"阿浣!"甲板上传来大副的吆喝,"时候到了!"

阿浣摸出怀里的安抚珠,轻轻放在人鱼手心里。"拿着这个,"她指着人鱼脚腕的铁链,"这是胡老爷的船锚碎片,能砸断锁链。你快回浅海,我替你引开他们。"

人鱼摇头:"你会没命的!"

"我阿婆说过,"阿浣笑了笑,"采珠人要是怕死,就不配摸海里的宝贝。"她解开胸口的安抚珠,塞进人鱼掌心,"快走,我数到三......"

"一——二——"

人鱼咬着嘴唇,转身往珊瑚丛里游去。阿浣摸出腰间的匕首,朝头顶的麻绳砍去——那是胡老爷系的定位绳,砍断它,他们就找不到她了。

"三!"

麻绳"咔嚓"断开的瞬间,阿浣被暗流卷了出去。她看见胡老爷的船在头顶晃动,大副举着火把大喊:"那小妮子跑了!快放网!"

可阿浣没跑。她游向那颗大珍珠,伸手去够人鱼脚腕的铁链。铁链磨得她手腕生疼,可她咬着牙,一刀一刀砍。血珠渗进海水里,像开了朵小红花。

"阿浣!"她听见阿婆的声音,可那声音越来越远。恍惚间,她看见人鱼的银鳞裙在眼前晃动,人鱼把安抚珠塞进她嘴里:"快咽下去,能保你最后一口气。"

咸涩的眼泪涌进嘴里,阿浣这才发现,人鱼的泪真的是珠子,一颗一颗落进她嘴里,凉丝丝的,甜丝丝的。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阿婆带她去看海,说海里有个姑娘,专门收集人间的眼泪,把悲伤酿成珍珠。

"原来你就是......"

"嘘。"人鱼帮她系好断开的通气管,"快上去,风暴要来了。"

阿浣被暗流推上水面时,天已经蒙蒙亮。胡老爷的船在狂风里打转,大副的尖叫被海浪撕成碎片。阿浣抓住船舷,看见人鱼的银鳞裙在海面上闪了一下,像颗流星。

"阿浣!"胡老爷扑过来抓她,"你把珠子藏哪了?"

阿浣吐出嘴里的安抚珠。那珠子在晨光里泛着青绿色的光,落在胡老爷脚边,"咔"地裂开,里面滚出颗更小的珍珠——是人鱼妹妹的眼泪。

"这珠子......"胡老爷刚要捡,海面上突然掀起巨浪。"福来号"发出断裂的声响,帆樯"咔嚓"折断,船身缓缓沉进漩涡里。

阿浣被海浪卷回岸边时,老船匠陈阿公正带着村人在海边跪着。阿婆扑过来抱着她,眼泪把她衣襟都打湿了:"作孽哦,作孽哦......"

"阿婆,"阿浣指着海面,"您看。"

海面上漂着颗珍珠,比月亮还亮。人鱼的歌声从海底漫上来,像春风拂过椰林,像泉水漫过青石。村里的老人说,那是人鱼在唱《采珠谣》:

"深海有珠莫强求,

泪凝明珠照九州。

人心若秤量善恶,

风波自止月长留。"

后来蓬莱湾的采珠人再也没去过三十丈深的海。他们把《采珠谣》编成渔歌,下海时哼两句,说能听见人鱼的笑声。偶尔有渔民在浅海捞到小珍珠,都说是阿浣留下的,要好好收着,等哪天遇见迷路的人鱼,就还给她。

如今阿浣已经老了,总爱坐在礁石上补渔网。她的竹筐里总搁着颗青绿色的珍珠,是当年人鱼塞给她的。有时候她会哼两句《采珠谣》,海风吹过来,把歌声带到深海里,惊起一片银鳞闪闪的影子。

"阿浣,"阿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你说人鱼还在么?"

阿浣望着远处的海平线,笑了:"在呢,在珊瑚丛里,在浪花里,在每一颗被人好好收着的珍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