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听石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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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村的山是有魂的。

打祖辈起,村头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就立着块青石碑,刻着"山灵在上"四个歪扭的字。可谁也没见过山灵啥模样,只晓得每逢暴雨前,后山会传来闷雷似的响动,老人们便喊:"莫要往鹰嘴崖去!"往往话音未落,那崖壁就扑簌簌往下掉石头。

直到张石翁搬来。

张石翁是三年前来的,背个破布包袱,拄根枣木拐杖,说是从南边云游过来。他在离村二里地的鹰嘴崖下搭了间茅草屋,屋前堆着些碎石片,屋后挂着串磨得发亮的铜铃铛——说是用来和石头"对暗号"的。

村里人都当他是个疯癫老头。放牛娃柱子有回见他蹲在石头堆里,把耳朵贴在黑黢黢的岩壁上,嘴里念念有词:"东边三指厚的是页岩,底下藏着水脉;西边裂了道缝,明春得防着泥石流。"柱子憋不住笑:"老石头疙瘩成精啦?石头还能说话?"

张石翁抬头,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你当石头是死的?你看这纹路,像不像人脸上的皱纹?每道缝里都锁着山的心事呢。"

那年秋末,连着下了七日七夜雨。村东头的王阿婆家房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墙根的土坷垃簌簌往下陷。张石翁裹着蓑衣撞开院门,拽着王阿婆就往外跑:"快!后墙根底下是空的,要塌!"等众人赶到,就见半面山墙"轰"地砸进地缝,土块溅起两丈高。王阿婆瘫坐在地,直拍胸口:"老神仙!您咋知道的?"

张石翁蹲在塌方处,手指在裂缝里敲了敲:"昨儿夜里,这儿的石头直喊疼呢。它们说'压得慌,压得慌',我就知道要出事。"

打那以后,村民们再不敢小瞧张石翁。挖药的老周头要上鹰嘴崖,先去问:"老叔,今儿那崖壁稳当不?"张石翁摸出块碎石,贴在耳边听了听,摇头:"今早听见石头咳嗽,怕是要落石,你绕着走。"老周头将信将疑,绕了半里路,刚转过山嘴,就见刚才要走的崖壁"哗啦啦"掉下磨盘大的石头,砸得山路坑坑洼洼。

最奇的是找泉眼那回。那年大旱,村里唯一的水潭干成了裂缝,老人们跪在潭边烧香,求山神爷开眼。张石翁却在村后乱石滩里转悠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他站在块半人高的青石板前,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得直响:"山主显灵了!泉眼在这儿!"

村民们挖开石板,底下竟涌出清凌凌的泉水,甜得能抿掉舌头。村长要给张石翁磕个头,他却摆摆手:"不是我找着的,是石头们说的。它们说这底下有块'龙涎石',压着水脉呢。"

打那以后,张石翁在村里有了名号——"听石翁"。可他依旧每日蹲在石头堆里,跟石头说话,敲敲东边的岩,听听西边的缝,像在跟老熟人唠嗑。

变故是从县太爷的八抬大轿来的那天开始的。

那天日头正毒,县太爷穿着青呢大褂,摇着折扇,带着四个衙役进了村。村长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县太爷却直奔鹰嘴崖,指着张石翁的茅草屋问:"听说村里有个能听懂石头说话的奇人?"

村长擦着汗:"回大老爷,就是张老汉,不过就是会看些山形地势......"

"带朕的人去见!"县太爷甩了甩马鞭,"朕听闻此人能断山寻矿,若真有本事,本县保他做矿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张石翁正蹲在屋前敲石头,听见动静抬头,眯眼看了看那顶八抬大轿,又低头继续敲:"县太爷说的'听懂石头',不过是听个响罢了。石头哪里会说话?"

县太爷的脸立刻拉下来:"大胆!本县亲自来请,是给你脸面!"他一甩袖子,"来人,把张老汉请上轿!"

衙役们刚要上前,张石翁突然抄起块碗口大的石头,"咚"地砸在地上:"你们当石头是死的?这山里的石头,哪个没听过千年的风声?哪个没见过地火的焚烧?你们要挖山里的宝贝,可知道那些石头里锁着多少冤魂?"他声音陡然拔高,"告诉你们县太爷,青岩山的石头,不是谁都能听的!"

县太爷被骂得脸色发白,拂袖而去。打那以后,再没人敢提请张石翁的事。

可张石翁却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整日蹲在石头堆里,而是常常独自上山,坐在最大的那块"望乡岩"上,一坐就是大半天。那石头有两人高,圆头圆脑像个老巨人,村里人都说它是山的魂儿。

腊月里的一个雪夜,张石翁的茅草屋里没了炊烟。柱子去送年货,发现门没闩,屋里冷锅冷灶,只有炕头放着个布包袱。打开一看,是几块磨得发亮的石头,还有张纸条,写着:"我该回山里去了。"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村民们发现望乡岩下多了尊石像——正是张石翁的模样,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手里还攥着块黑黢黢的石头,耳朵紧紧贴在岩壁上。

最奇的是,每逢山雨欲来,那石像就会发出低沉的轰鸣,像老人在哼曲儿,又像石头在说话。起初只有离得近的人能听见,后来传得越来越远,连邻村的人都说,青岩山方向有闷响,像是大地在喘气。

"那是张老叔在跟石头说话呢。"老人们说,"他舍不得走,就把魂儿附在石头上了。"

如今青岩村的后生们上山,总爱去摸摸那尊石像。石头被摸得油光水滑,耳朵那块儿尤其亮堂。有人说,贴着石像的耳朵能听见山的心跳;也有人说,那是张石翁在提醒:"慢些走,山是有魂的。"

山风掠过鹰嘴崖,传来若有若无的轰鸣。像是谁在轻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