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鱼皮衣上的并蒂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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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的冰碴子还没化透,莫日根的木船就撞开了黑龙江的薄冰。他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衫,怀里揣着半卷被雪水浸透的《诗经》,站在江岸上搓手——这是他被流放的第七个月,听说赫哲人住在深山里的“撮罗子”,靠打鱼摸虾过活,倒比官场干净些。

“汉人的官儿?”

声音像松塔坠地,脆生生的。莫日根抬头,见个穿鱼皮坎肩的姑娘站在雪地里,发梢沾着霜花,手里拎着串冻得硬邦邦的鳌花鱼。她的眼睛亮得像江底的鹅卵石,倒把他这读书人的拘谨都融了。

“我叫依兰,”姑娘把鱼往他怀里一塞,“你准饿坏了,我家有酸鱼干。”

莫日根这才发现自己肚子里咕噜噜直叫。自打被革职流放,他啃过树皮,嚼过冻土豆,可头回吃这么鲜的东西——酸鱼干是用山泉水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再拿松枝熏的,咬一口,酸里透着甜,像极了江南的梅干菜。

依兰的家在山坳里的撮罗子,屋顶堆着晒干的桦树皮,门帘是用狍子皮缝的,一掀开就冒热气。墙上挂着几串鱼干,案上摆着块亮堂堂的熟牛皮,旁边堆着刮好的鱼皮——原来她正忙着制冬衣。

“这是要做鱼皮衣?”莫日根凑过去看。鱼皮被刮得薄如蝉翼,泛着珍珠似的光泽,依兰正用兽筋线纳边,针脚细密得像雨丝。“赫哲人的鱼皮衣,得选七斤以上的哲罗鱼,剥皮要趁活鱼刚死,皮子才不会硬。”她说话时,指尖沾了点鱼胶,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你看这纹路,是鱼本身的鳞路,冬天穿不透风,夏天披着凉丝丝的。”

莫日根看得入神,伸手摸了摸鱼皮。指尖刚碰到,依兰突然缩回手:“使不得!鱼皮要养三天人气儿,才能上身。”她转身从木箱里翻出块红布,“这是我阿玛留下的,说等有缘人来了,就给他看。”

红布展开,是幅绣了一半的帕子,针脚是汉地的苏绣,牡丹开得正艳。“我阿玛是汉人的木匠,”依兰蹲在火塘边烤手,“三十年前被灾荒逼到这儿,娶了我阿玛(注:赫哲族对母亲的称呼)。他说汉人的绣活儿,能把花鸟虫鱼绣得活过来,可赫哲的鱼皮衣,能让鱼鸟虫鱼在人身上活过来。”

莫日根心头一动。他从怀里掏出那卷《诗经》,翻到“关关雎鸠”那页:“我也会绣,不过是拿细绢当纸,拿丝线当笔。”他指着依兰的鱼皮,“要是把你们的鱼皮和我们的绣活儿结合,该多好?鱼皮是山的魂,绣线是水的魂,合在一起......”

“合在一起能咋的?”依兰歪着头笑,睫毛上还沾着霜,“能生出个会飞的鱼?”

可第二日,两人就蹲在火塘边试起来了。依兰选了块最软的鲟鳇鱼皮,莫日根用汉地的靛蓝染了丝线。他原想在鱼皮上绣朵莲花,依兰却按住他的手:“赫哲人最忌讳莲花,说是水鬼的花。”她指着鱼皮上的天然纹路,“你看这道弯,像不像月牙?这道叉,像不像鹰爪?”

莫日根凑过去细瞧,鱼皮的鳞路果然暗藏玄机——靠近脊背的是细密的菱形纹,像鱼的鳞;靠近腹部的是波浪纹,像江水的皱;最妙的是腋下那片,纹路交叉成网,像极了渔网。“这是赫哲的图腾!”他突然想起《吉林通志》里的记载,“你们管这叫‘鱼皮纹’,是祖先传下的护身符。”

“那你给我想个汉人的花样,”依兰递过绣绷,“要能和这鱼皮纹搭上的。”

莫日根想了想,翻出《诗经》里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在鱼皮边缘绣了串并蒂莲。花瓣用的是汉地的渐变绣法,从粉到白,像江水涨潮时的颜色;花茎却顺着鱼皮的天然纹路走,像条活过来的鱼。“这样,”他指着并蒂莲,“汉人的花,赫哲的魂,缠在一块儿,就像......就像你我。”

依兰的脸腾地红了。她低头绣着鱼皮的前襟,突然说:“我阿玛临终前说,汉人的魂儿在书里,赫哲的魂儿在水里。要是能拧成一股绳......”

鱼皮衣做好那天,松花江开江了。依兰穿着新制的鱼皮衣站在江边,阳光透过薄冰照在她身上——鱼皮的天然纹路泛着珍珠光,汉绣的并蒂莲像两团跳动的火。莫日根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件青布长衫,那是他用汉地的暗花绣法,在衣襟处绣了条跃出水面的鱼。

“好看吗?”依兰转身问。

莫日根喉结动了动:“比画里的仙女还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部族的长老却不买账。第二天,莫日根被叫到族老的“木刻楞”(注:赫哲族的木板房)里,七十岁的吴堪柱正蹲在火塘边抽旱烟:“汉人的东西,能入赫哲的门?你瞧这鱼皮衣,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鳞路得顺着江水流,纹路得跟着鹰飞的道儿。你倒好,拿汉人的花花草草糊上,成何体统?”

“长老,”莫日根弯腰行礼,“这衣裳不是糊的,是两家的心意缠在一块儿的。您看这鳞路,”他指着鱼皮,“像不像黑龙江的支流?这并蒂莲的花瓣,像不像满山的达子香(注:兴安杜鹃)?汉人的绣活儿,是给鱼皮衣添了把火,让赫哲的故事,能从江里游到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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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堪柱没接话,掐灭了旱烟。他有个孙女去年冬天得了寒症,是依兰用鱼皮衣裹着她,在雪地里跑了二十里路找萨满。“那衣裳再金贵,”他哼了一声,“也得经得住冬天的风。”

转年冬天,松花江下了场罕见的大暴雪。依兰要去江对岸的亲戚家送鱼干,莫日根执意要跟着。两人裹着那件融合了鱼皮纹和汉绣的衣裳,刚走到江心,风突然大了,雪片子像刀子似的刮脸。依兰的鱼皮衣被风吹得鼓起来,汉绣的并蒂莲在雪地里忽闪忽闪的,倒像两盏小灯笼。

“冷不冷?”莫日根把怀里的暖贴往她手心里塞。

依兰摇头,指着江对岸:“你看!”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江对岸的老榆树上,几只喜鹊正扑棱着翅膀,嘴里叼着红布——那是依兰去年冬天给它们喂过食的。更奇的是,江面上不知啥时候结了层薄冰,映着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旁边,竟有两尾金色的鲤鱼游过,鳞片闪着光,像极了鱼皮衣上的鳞路。

吴堪柱站在岸边看得入神。他突然想起年轻时跟着老萨满祭江,萨满说过:“天地是个大撮罗子,山是柱子,水是围子,人和兽、汉和夷,都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猎鹰。”他摸了摸胡子,冲依兰喊:“回来!把衣裳脱下来让大伙儿瞅瞅!”

那天夜里,木刻楞里挤得水泄不通。依兰穿着鱼皮衣,莫日根穿着汉绣长衫,两人站在中间。吴堪柱摸着鱼皮上的鳞路,又摸了摸汉绣的花瓣:“这纹路,像江又像山;这花,像云又像火。往后,赫哲的鱼皮衣,就叫‘并蒂莲衣’吧!”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松花江两岸。后来的人都说,莫日根和依兰的衣裳是神物——鱼皮衣挡过零下四十度的寒风,汉绣的花瓣在月光下会发光,最奇的是那年发大水,依兰穿着它救起三个落水的孩子,衣裳上的并蒂莲竟渗出红水,把洪水染成了吉祥的颜色。

再后来,赫哲的姑娘们都学着在鱼皮衣上绣汉花,汉人的媳妇们也跟着在衣襟上绣鱼皮纹。有人问起这手艺的来历,老人们就笑着说:“那是莫先生和依兰姑娘,拿两颗心,缝了件能过江过山的衣裳。”

如今,在赫哲族的博物馆里,还挂着那件并蒂莲衣。鱼皮的鳞路依然清晰,汉绣的花瓣依然鲜艳,偶尔有游客凑近了看,还能听见老馆长念叨:“你看这针脚,汉人的细,赫哲的巧,合在一起,就是咱中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