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藤桥泪(1/1)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最新章节。

怒江的水,是天上的银河碎了撒下来的。

老辈人说,早年两岸的人要过江,只能攀着野藤子荡过去,十回有九回要喂鱼。直到光绪三十年春上,来了个穿青布短打的匠人,姓陈,背着个磨得发亮的藤箱,说是要给怒江架座铁打的桥。

可铁桥没架成,倒架起座比铁还结实的藤桥。

一、落难的雀儿

陈匠人是腊月里到的。

那天雪片子大得能砸疼脸,他缩在江边石崖下,浑身冻得像块冰坨子。放牛的阿福路过时,见他嘴唇乌紫,怀里还揣着个藤箱,锁扣上刻着"陈记藤坊"四个字,便把他背回了寨子。

"阿公,这外乡人快不行了!"阿福踹开寨老的门,寨老正蹲在火塘边补渔网。他眯眼瞅了瞅陈匠人,见他脖颈上还挂着个铜铃铛,摇起来"叮铃"响——那是手艺人自个打的记号,说是手艺人的魂儿系在铃铛上。

寨老叹口气,让阿婆煮了碗姜汤:"这世道乱,逃难的多了。留下吧,总比冻死在江边强。"

陈匠人喝过姜汤,缓过气来就跪在地上磕头:"老阿公,我是云南腾越人,家里遭了兵祸,一路逃到这儿。您让我留着,我给您架桥!"

寨老捋着胡子笑:"架桥?咱这怒江两岸,祖祖辈辈都靠藤索过江。藤索要选三年生的野葛藤,晒足七七四十九天,再用山藤绞成股。可你一个外乡人......"

"我会!"陈匠人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星子,"我阿爹是藤匠,我从小跟他学绞藤。藤索要浸过活人血,才扛得住怒江的脾气!"

二、血浸的藤

第二日,陈匠人就带着寨里的青壮上了山。

他挑最粗的野葛藤,用弯刀削去外皮,露出白生生的藤芯。阿福问他:"陈叔,为啥偏要野葛藤?"他摸出块黑黢黢的布,展开来是截染血的藤条:"野葛藤性烈,血浸透了,能把两岸的山魂儿缠在一块儿。"

藤索要绞成九股,每股九根藤。寨里的汉子们赤着膊,攥着藤条在木滚筒上绞。陈匠人站在中间,腰里别着把铜刀,每绞一圈,就用刀尖挑破指尖,血珠儿滴在藤条上,慢慢渗进纹路里。

"陈叔,您这是为啥?"阿福看着他指尖的血止不住,心疼得直搓手。

陈匠人不说话,只把铜铃铛解下来,系在藤滚筒上。铃铛一晃,"叮铃叮铃"的,像是在跟谁说话。

第七日夜里,山风卷着雪粒打在工棚上。陈匠人突然翻出怀里的藤箱,取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是块羊脂玉牌,刻着"陈门之后"四个字。"我阿爹说,陈家三代藤匠,给皇家做过御桥,给菩萨架过神索。"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走南闯北这些年,头回见着这么险的江,这么亲的人。"

阿福这才知道,陈匠人原是来寻祖的。他阿爹临终前说,祖上曾给怒江架过桥,桥碑上刻着"陈"字,可他找了半辈子,只找到半块碎碑,埋在江滩的泥里。

三、断藤的血

桥成那天,正是清明。

九根藤索横在江面上,每根都有碗口粗,浸透了陈匠人的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寨民们敲着铜盆,唱着调子,把煮好的糯米粑粑抛进江里,祭江神。

陈匠人站在桥头,摸着藤索笑:"你们瞧,这藤索比铁还结实。往后十年八年,保准没人再喂鱼。"

可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两步,扶住桥桩。阿福凑近一看,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嘴角挂着血丝。"陈叔,您咋了?"

"没事......"陈匠人扯出个笑,"许是累着了。"

当晚,陈匠人就发起高烧。阿福端去姜汤,见他正对着铜铃铛说话:"阿爹,我给怒江架了桥,您在天有灵,看看这藤索可还结实?"他的手抚过铃铛上的刻痕,"我没给您丢脸,真的......"

第三日夜里,陈匠人不见了。

阿福打着火把在寨子里找,最后在桥头的工棚里寻着了他。他倚在藤箱上,手里攥着半块碎碑——碑上的"陈"字被磨得发亮,像是经常摩挲。他的手腕上有个深深的伤口,血已经流干了,浸透了身下的稻草。

"我把血......都浸进藤索里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游丝,"桥要是......要是塌了......你们就敲这铃铛......喊我名字......"

四、藤桥的泪

陈匠人下葬那天,怒江突然刮起了大风。

桥上的藤索"呜呜"地响,像有人在哭。阿婆们说,那是陈匠人在掉眼泪。从那以后,每回山风猛烈,藤桥就发出呜咽声,时高时低,像极了人的哭腔。

寨民们过桥时,总要在桥头洒两杯酒。阿福端着酒碗说:"陈叔,这酒给您,您就安心吧。"酒落在藤索上,很快被风吹干,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十年后,有外乡的商队路过。领头的马夫拍着藤索说:"这桥看着旧,可比铁还结实。我们在江边搭了帐篷,夜里听着藤索响,还以为是江水在唱歌。"

寨老摸着胡子笑:"那是陈匠人在跟我们说话呢。"

如今,藤桥还在怒江上跨着。藤索被岁月磨得发亮,却始终没断过一根。每回山风起时,总有人驻足听那"呜呜"的声响——像极了一个人,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一句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