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雷雨夜的鼓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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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南的幕云村,自打立村起就挨着古战场。

说是古战场,其实没碑没碣,只余一片荒坡。坡上不长庄稼,专生野棘;沟里不流活水,尽是锈铁似的红泥。老辈人说,那是前朝末年两军厮杀的地方,十万兵的血浸透了土,连蚯蚓爬过都带腥气。

可让幕云村人睡不踏实的,不是这荒坡的煞气,是雷雨夜的鼓声。

每逢暴雨倾盆,半空中就会滚过闷雷似的轰鸣。起初像远处碾盘转,接着越来越响,"咚——咚——咚——",震得窗纸簌簌响,瓦当叮当跳。最骇人的是混在鼓声里的喊杀声:"杀!挡住!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混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像有人把战场原样搬到了天上。

村里的王阿婆最是怕这鼓声。她儿子二十岁那年参军,说是去边关平叛,从此再没回来。雷雨夜听见鼓声,她就抱着枕头坐炕头哭:"我家柱子啊,你莫不是还在那战场里......"

后来鼓声闹得凶了,连壮劳力都遭罪。张铁匠本就神经衰弱,有回被鼓声惊醒,抄起铁锤砸了自家风箱;刘寡妇的娃子被吓出惊风,请了三个郎中都治不好。村长愁得胡子都白了,带着人在荒坡上烧过纸,撒过米,甚至请了游方道士画符——可鼓声依旧准时叩门。

直到那年秋天,云游乐师成九名挑着担子进了村。

成九名是个走江湖的,背着把旧琵琶,怀里揣着半袋米。他爱说俏皮话,见人就笑:"各位乡邻,小可成九名,走南闯北卖艺为生,今儿个到幕云村,想讨碗热汤喝。"

村长把他让进祠堂,递了碗姜茶:"成师傅,不瞒您说,我们村这两月遭了大罪。"就把雷雨夜的鼓声说了,末了叹口气,"您说这是不是冤魂不散?"

成九名喝了口茶,把碗底朝天晃了晃:"冤魂?小可倒听过个说法——有些物件儿,专爱记人间的声响。您说的鼓声,许是哪面老鼓在作怪。"

当天夜里,成九名没睡。他揣着琵琶蹲在荒坡上,等着雷雨来。

果然,亥时三刻,乌云压顶。第一声炸雷滚过,荒坡深处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人用粗木棍砸地。成九名猫着腰摸过去,借着闪电看清了——土堆里露出半截鼓框,红漆早褪成了灰,鼓皮却绷得紧紧的,泛着暗紫的光。

"好家伙!"成九名倒抽口凉气。那鼓皮上全是细密的裂纹,每道裂纹里都嵌着黑褐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他伸手一抠,指尖沾了些碎屑,凑到鼻端一闻——是铁锈混着人油,还带着股陈腐的腥甜。

第二声雷响时,鼓声又起来了。成九名贴着鼓框听,只觉耳膜嗡嗡震,眼前浮现出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红盔红甲的兵,举着带血的刀;穿素衣的妇,抱着孩子的尸;战马踏碎了庄稼,血把泥土染成了河......

"原是这鼓吸了战场的声儿。"成九名喃喃自语。他见过老辈人修古琴,说有些老木头能记琴音;可这鼓皮竟会记人喊杀,记兵器相撞,记临死前的喘气儿,当真是奇了。

雨越下越大,鼓声裹着雷声,震得成九名胸口发闷。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乐者,顺也;顺者,和也。世间戾气,皆可入乐,亦可化乐。"

第二日,成九名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了琵琶。他让人搬来十八面铜锣,二十面铙钹,又去镇里买了斤朱砂,掺在鼓油里。村民们围过来看热闹,王阿婆抹着泪问:"成师傅,您这是要......"

"替这鼓超度。"成九名摸出根红绸,系在鼓框上,"它替人记了太多苦,该放下了。"

月上中天时,成九名开始奏乐。

他没弹琵琶,而是用指节敲着铜锣,"哐——哐——",声音像敲在人心上。接着铙钹跟进,"锵——锵——",像两军对垒的号角。等鼓声的余韵散了,他突然抄起鼓槌,朝那面哑鼓走去。

荒坡上的风卷着雨丝,成九名的蓑衣被吹得猎猎响。他跪在鼓前,鼓槌悬在半空,突然开口:"各位兄弟,各位姐妹,我是成九名,替你们弹段安魂曲。"

鼓槌落下的刹那,天地都静了。

第一声"咚",像春溪破冰,清泠泠的;第二声"咚",像秋蝉振翅,颤巍巍的;第三声"咚",像孩童学语,软乎乎的。成九名的手腕转得像风车,鼓槌时而如游丝,时而如惊雷,敲得鼓皮上的裂纹忽张忽合。

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王阿婆看见,鼓面上的黑褐色碎屑正往下掉,落进泥里就化了;张铁匠看见,鼓皮上的裂纹里渗出些淡金色的光,像眼泪;刘寡妇的娃子突然不哭了,小拳头攥着衣角,眼睛亮晶晶的。

鼓声越来越缓,越来越轻,最后只剩"咚——咚——"两声,像老人在耳边叹息。成九名放下鼓槌,额头全是汗:"好了,该走的都走了。"

那天夜里,幕云村的人睡得格外踏实。

有人说梦见了穿红盔的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有人说梦见了抱孩子的妇人,把娃轻轻放在他怀里;还有人说梦见一片桃林,桃花落了满身,香得人心醉。

第二天,成九名要走了。村长塞给他两袋米,王阿婆硬塞给他十个煮鸡蛋,刘寡妇把娃子抱出来,让他摸了摸娃的手:"娃昨儿个说,梦见他爹了,爹穿着新衣裳,说等天暖了就回家。"

成九名摸着娃的头笑:"那就好,那就好。"他走到荒坡前,又敲了三下鼓。这次的鼓声很轻,像春风拂过草尖,"咚——咚——咚——",然后就没了。

后来,幕云村的人把那面鼓立在村口。鼓皮上的裂纹还在,可再没出过怪声。他们在鼓旁立了块碑,刻着"安魂"二字,每年清明都来献束花。

再后来,成九名的徒弟路过幕云村,说师父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那面鼓啊,不是记仇的,是记情的。人这一辈子,总得学会把苦嚼碎了,酿成甜。"

如今,幕云村的娃子们都知道,村口的哑鼓会讲故事。要是你蹲在鼓前,轻轻摸它的鼓皮,还能听见些细细碎碎的响——那是春风声,是桃花落,是有人轻声说:"别怕,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