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考神厕(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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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顺天府贡院东侧,有座歪脖子老厕。青灰砖垒的墙根儿爬满绿毛似的青苔,门楣上"如厕"二字早被风雨啃得只剩半拉"女"字边儿,配着门旁半截断砖当门闩——倒像是谁家孩子拿土坷垃搭的茅房。可打从三十年前头场春闱起,这腌臜地界儿就成了读书人的圣坛。
您道怎的?且听老门子刘瘸子扒着门框嚼舌根:"这厕原是前朝个老学究家的私厕,那老头儿中举前穷得揭不开锅,偏要跟自家茅房较劲,每日天不亮就来扫三遍,边扫边念叨'扫净污浊见真章'。后来老头儿果真中了进士,偏生官至五品就没了,临咽气前说'莫要学我,这厕里的墨香...哎...'话没说完,那茅房梁上的蛛网突然簌簌往下掉,落了他满脸都是黑黢黢的——您再看如今这厕,每块砖缝里都浸着墨,夜里还能听见翻书声呢!"
打那以后,每逢春闱秋闱,贡院外的举子们就跟赶大集似的。挑着担子来的人里有的是穷书生,裤脚沾着泥,肩上搭着块旧布,说是"来替圣人扫心"。他们往茅房里撒把草木灰,拿竹枝扎的苕帚扫得砖缝冒火星子,完了蹲在坑边儿背书,背到紧要处猛一使劲——您猜怎么着?那擦过屁股的草纸,偶尔真能显出几个墨字来!不是"子见南子"就是"民为贵",有时候还带着股子陈墨香,跟刚誊的墨卷子似的。
可偏有个叫许文论的书生不信邪。他生得眉清目秀,祖上三代都是教书先生,家里虽穷,却把"清白"二字看得比命还重。见同窗们都往茅房跑,他捏着鼻子直撇嘴:"好端端的读书人,偏要跟粪坑较劲?那墨痕指不定是谁夜里拿炭笔涂的呢!"
头年春闱,许文论自信满满进了号房,结果卷子发下来,策论题是"论礼崩乐坏之由"。他憋了半宿,写得满头大汗,交卷时才发现漏了"三代之治"的典故,急得直拍大腿。放榜那日,他挤在人群里踮脚看,红榜上从头看到尾,连个"许"字都没找着。
第二年,他又落了榜。第三年,他娘跪在灶王爷像前哭:"娃他爹走得早,就指望你光宗耀祖...要不咱也去那厕..."许文论梗着脖子:"娘,您儿子读圣贤书,岂能为功名折腰?"可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晃着同窗们中举后的笑脸,还有米铺王二家小子醉醺醺拍他肩膀:"文论兄,我家那口子说,你这清高劲儿,跟茅房里的石头似的——硌硬!"
到底在第四年,许文论咬咬牙去了。五月里天正热,他攥着块旧帕子进了老厕。还没进门就臭得直皱眉,里头砖缝里的青苔滑溜溜的,坑沿儿结着层黑痂,墙角堆着几团发霉的草纸。他捏着帕子扫了三遍,扫得手腕发酸,末了蹲在坑边儿,盯着自己刚擦过的砖缝默念策论题:"论士大夫之责"。正念着,忽觉屁股底下一热——得,又来。
他红着脸摸出草纸,刚要擦,就见那纸角儿慢慢洇开墨色,先是"士"字,再是"当"字,最后整句"士大夫当以天下为己任"清清爽爽显在纸上。许文论手一哆嗦,草纸"啪嗒"掉在地上。他扑过去捡,又看见下头还压着张纸,写着"论盐铁专营之利"——这不是今年秋闱的策论题么?
当晚,他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笑。原来不是巧合!第二日天没亮,他就揣着半块炊饼去了老厕,仔仔细细扫了砖缝,又在坑边儿蹲了小半个时辰。等墨痕显出来,他赶紧抄在衣襟里,末了还对着墙根儿磕了三个头:"谢过前辈指点,文论定不负所托!"
那年秋闱,许文论的卷子惊动了主考官。策论写得条分缕析,引经据典,连最刁钻的考题都答得滴水不漏。放榜那日,红榜最上头赫然写着"许文论,二甲第三"。他穿着簇新的青衫站在榜前,听着周围人议论"这许公子好手段",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说不出的痛快。
可痛快日子没过仨月,怪事就来了。头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又蹲在老厕里,坑里的秽物突然变成了墨汁,咕嘟咕嘟往外冒,漫过他的鞋面,漫过他的裤管,最后漫到他脸上。他想喊,嘴却被堵住了,只看见无数张青灰色的脸从粪水里浮出来,有的戴着方巾,有的穿着补丁褂子,全咧着嘴笑:"许先生,多谢你替我们写策论呀!"
第二天他去衙门,路过贡院时,总觉得墙根儿有双眼睛盯着他。去茶馆喝茶,邻桌的举子聊起"考神厕",他手一抖,茶盏摔在地上。回家后,他娘给他端来莲子羹,他盯着碗里的热气,恍惚看见蒸汽凝成字:"墨里藏冤"。吓得他把碗一推,莲子滚得满地都是。
最怕的是夜里。他总觉得枕头底下有东西硌得慌,掀开一看,是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仔细一瞧,全是他在老厕里抄的答案。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墙上影子晃动,凑近一瞧,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墨字,歪歪扭扭的,像极了那些冤魂的脸。
半年后,许文论在衙门里当差,有天批改文书,突然盯着纸上的墨迹发起怔来。那墨痕慢慢扭曲,变成了"许文论,你还记得当年的茅房么?"他"啊"地一声栽倒在地,从此再没起来。临终前,他攥着被角儿直念叨:"别扫...别念...墨里有魂..."
如今老厕还在贡院东侧,门楣上的"如厕"二字早没了,倒被人用红漆添了个"神"字,成了"考神厕"。每年开科举,仍有书生偷偷去扫茅房,只是没人再敢用那厕纸了——都说扫得越勤,心里越脏;念得越响,噩梦越长。倒是老门子刘瘸子常蹲在门口抽旱烟,眯眼跟人说:"你们当那墨是圣人显灵?我瞅着啊,是当年那老学究的冤魂在哭呢——他中举前受的苦,中举后受的气,全在这茅房里闷着,偏要找个由头,拉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