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双生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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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云淦镇的老槐树下,总坐着两个光屁股娃娃。哥哥叫福来,弟弟叫劫生,生得眉眼一般齐整,偏命运从娘胎里就拧成了两股绳——接生婆摸着福来后颈的红痣说“这娃有福气”,再看劫生脚腕的青斑,直咂嘴:“这胎里带煞,往后要多当心。”

老辈人都记得那年的雪下得邪乎。福来满月那天,县太爷送了贺礼,红绸子裹着金锁片;劫生满月时,他娘抱着去祠堂,刚跨门槛就栽倒,孩子滚在青石板上,额角磕出个血窝。接生婆直拍大腿:“早说了双生不同命,一个天上云,一个泥里坑。”

打小,福来就像块吸福气的磁石。三岁摔进河沟,被路过的郎中捞起来,灌了两口药,啥事没有;劫生同岁爬树摘枣,摔断了腿,郎中摇头:“这腿就算好了,往后也走不利索。”七岁开蒙,福来过目不忘,先生拍着他肩膀说“将来必中秀才”;劫生握笔手颤,写个“人”字都能钩成虾米,先生叹气:“不是读书的料。”

十五岁那年,福来跟着商队去苏州,回来时兜里装着绸缎庄的契据;劫生替人放牛,牛跑了摔进山坳,腿伤复发,躺了整月。镇里人说:“福来是菩萨脚下的莲,劫生是阎王殿前的鬼。”

可福来心里苦。他总在半夜摸劫生的腿——那腿肿得像发面馒头,夜里疼得直抽抽。有回他偷了郎中的膏药,被劫生发现,弟弟倒先红了眼:“哥,你别管我了,你命金贵。”

二十岁,福来娶了镇西头绣娘阿荷,红绸子挂满整条街;劫生去码头扛货,被塌下来的麻包砸断了右手。阿荷劝福来:“把劫生接到家里吧,我多做两双鞋。”福来点头,把弟弟背回屋,安置在西厢房。

转机出现在福来三十岁那年。他跟着商队去了趟川蜀,在青城山遇着个白胡子道士。道士盯着他后颈看了半日,突然说:“你身上缠着前世的孽债。你和你弟弟,前世是亲兄弟,为争祖宅推他下了悬崖。他临终前咒你‘一世顺遂,一世凄惶’,如今正是应验的时候。”

福来扑通跪下:“求仙长救救他!”

道士摸出个青铜铃铛:“解法倒有,却要你兄弟二人同心。每月十五子时,去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你割腕滴三滴血,他接了喝下去。血换七次,他的劫就转到你身上。”

福来攥着铃铛往家跑。老槐树在村口立了三百年,树皮皴裂得像老人的手,树洞里塞着孩子们藏的玻璃弹珠。他找到劫生时,弟弟正蹲在树下补渔网——他右手废了,只能用左手穿针,线头总打结。

“劫生,跟我来。”福来拽着他往树后走。

十五的月亮像银盘,照得树影斑驳。福来摸出菜刀,咬着牙割破手腕。鲜血滴在青石板上,劫生慌忙捧起喝下去。第一口下去,劫生打了个寒颤;第二口,他突然抓住福来的手:“哥,你手咋这么凉?”

第三口喝完,福来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劫生扶住他,摸到他额头全是汗:“哥,我不喝了!”

“喝完七次就好了。”福来扯出个笑,“到时候,你就能走能跑,能娶媳妇生娃……”

从那夜起,兄弟俩每月十五都往老槐树下跑。头三次,福来只是腿软;第四次,他咳出了血;第七次,他倒在树边,劫生抱着他喊“哥”,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怪事从第八个月开始。福来的绸缎庄着了火,烧得只剩焦黑的木架;劫生却盘下了间布庄,雇了七八个伙计。福来的阿荷染了恶疾,大夫摇头说“准备后事”;劫生的婆娘却生了对双胞胎,粉雕玉琢的。镇里人私下议论:“福来是把福气全渡给劫生了。”

福来却越来越安心。他坐在劫生的布庄门口,看弟弟教俩娃认算盘,阳光晒得他后颈暖融融的。直到那年大旱,河里的水干成裂缝,田里的稻苗全枯了。

劫生卖了半间布庄,买粮赈灾。福来跟着他挑粮,走到半路栽倒——他的咳血越来越凶,大夫说他“油尽灯枯”。劫生把他背回家,阿荷摸着他的脸哭:“我就知道,你早把命换给劫生了。”

夜里,劫生守在床头,握着福来的手。福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劫生,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娘说,咱俩的名字是菩萨取的,‘福来’是给你积福,‘劫生’是让你消灾。”

劫生点头,眼泪砸在福来手背上:“哥,我早不想消灾了。我要和你一起受穷,一起挨饿,一起……”

“嘘——”福来笑了,“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前世的悬崖下,有棵老槐树。咱娘跪在树下哭,说‘娃儿,别怨了,怨了这辈子都解不开’。后来,咱俩手拉手爬上来,树开了满树白花……”

他喘了口气,从枕头下摸出个小布包:“这是道士给的铃铛,说要是想彻底解咒,得两人一起做件大善事。我想……等雨季来了,咱们去修堤坝吧?前年冲垮的那段河堰,害了下游八个村子。”

劫生攥着铃铛,重重点头:“好。”

第二年春,雨下得跟盆泼似的。福来和劫生带着村民挖河泥、搬石头,福来的咳血把裤腰都染红了,劫生就用布给他缠上。有人劝:“福来你歇着,让劫生干。”福来摇头:“他右手废了,我多干点,他就能多歇会儿。”

七月十五,河堰终于修好。洪水下来那天,浑浊的水撞在堤坝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村民们欢呼着跑上堤坝,福来却靠在石头上,慢慢闭上了眼。

劫生扑过去喊他,摸他的脸——已经凉了。他怀里的铃铛突然响了,“叮铃铃”的,像极了那年老槐树下的风声。

当天夜里,劫生做了个梦。前世的悬崖下,老槐树开满了白花。他和福来手拉手往上爬,福来回头笑:“劫生,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第二日,劫生在福来的坟前种了棵槐树。树苗抽芽那天,他带着俩娃去河堰边玩。有个小娃娃指着树喊:“爹,树上开花了!”

劫生抬头,满树的白花像雪,落在他肩头。他突然想起福来说的话——“最狠的诅咒,是兄弟俩各受各的苦;最甜的解咒,是兄弟俩共扛一担风雨。”

后来的云淦镇,总流传着个说法:老槐树下的两座坟,一座埋着福来,一座埋着劫生。每年清明,总有人看见两个身影在树下说话,一个穿着青布衫,一个拄着拐杖,影子叠在一起,像株根须相连的老树。

有人说,那是双生劫解了;也有人说,那是兄弟俩换了种方式,在阳间续着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