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阿芒藏的“眼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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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焦糊味钻进鼻子,把意识从一片混沌的虚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林木生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重影,然后才慢慢聚拢。

他看到的是破碎的庙宇穹顶,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破洞筛下,落在脸上,带着河湾深夜特有的、仿佛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冷意。身下粗糙冰冷,硌得骨头疼——那是庙里残存的旧砖石。

他试着动弹。

左半边身体像灌满了烧红的铁砂,每一次细微的挪移都牵扯出爆炸般的剧痛,尤其是手臂,仿佛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喉咙火烧火燎,干渴至极,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粝的砂纸,带着灼烧过后的铁锈腥气。

他吃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这劫后余生的破庙。

正殿大半倾颓,歪斜的梁柱如同巨人腐朽的肋骨,将断未断地撑着一角残存的天穹。

厚厚的灰尘被搅起,在微弱月光下缓慢沉浮。角落里供着石婆婆像的位置,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过,成了这疯狂破坏漩涡中唯一勉强维持完整的孤岛。

那石像静静地立着。

之前覆盖其身的、象征愚信与污垢的红布条和苔藓绿垢,已在能量狂潮的冲刷下彻底消失无踪,露出了内里温润而饱经沧桑的灰白石质本体。

月光勾勒出它天然纹路形成的面目——微蹙的眉心,含悲欲泣的嘴角轮廓,下颌处那道仿佛永不干涸的、象征泪痕的凹槽……一种深邃沉静的悲悯无声地弥漫开来,浸透了劫后的每一粒尘埃,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凝聚百年的血泪。

石像脚下湿冷的碎石间,几点极细弱的嫩绿倔强地刺破黑暗,嫩芽顶着微小的露珠,在冷月下闪烁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生微光。

远处,河水冲刷碎石的声音变得单调而清晰。那是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在被洗净后发出的、疲惫而沉重的叹息。

阿婆侧躺在离石婆婆像不远的地方。林木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瘦小的躯体几乎被绝望的炭黑覆盖——自双臂手肘向下,两条小臂连同双手,已在最后的火焰爆发中化为焦枯的残骸,漆黑干硬,边缘露出内部深褐色的碳化骨质,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散发着死亡般的焦糊味。

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空洞狰狞可怖,能隐约看到内部同样碳化的皮肉组织和断裂的肋骨断面。没有鲜血渗出,高温已烧焦了一切血管,只余下缓慢蒸腾的、带着脏器特有甜腥味的灼热焦气。

可那张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却一片安详。

浑浊失焦的灰白眼珠微向上抬,穿过坍塌的庙顶,凝望着天幕上那轮散发着清冷光晕的月亮。

生命正急速从这具破败的躯壳中流逝,可她的嘴唇却微微向上弯着,勾勒出一丝解脱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浑浊笑意。她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中露出一点干枯卷曲的暗红色,像是小心包裹着什么。

一缕细微的、带着尘土和最后一丝生命余温的气息,混杂在焦糊味中,断断续续地拂过林木生面颊。

“娃…河…巡……” 破碎的词语艰难地从她几欲凝固的喉咙里挤出,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

“邪佛初孕……幽冥……将倾……”

巡河夜叉那冰冷如同冰河沉淀的低语,突然在脑海中炸响!林木生全身剧震,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狰狞的爪痕依旧血肉模糊地横亘在皮肉之上,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发白。但此刻,那胸骨之下的深处,却跳动着一颗非人的“心脏”——邪佛石种!

它安静下来了,死寂得可怕。

表面被无数蛛网般漆黑深刻的裂纹覆盖,甚至有些地方裂开了细小的罅隙,露出内里难以名状的幽暗组织。

原本狂暴冲撞的暗红枯油魔焰与幽蓝死寂寒流,此刻不再狂暴地对抗撕裂,而是凝滞在那可怖的裂隙之下,缓缓地、粘稠地蠕动着,如同某种沉入深沼的污秽胚胎正在进行缓慢的消化与融合。

裂隙深处,偶尔闪动一下,不再是婴儿的面容或者刺眼的红光,而是一种难以定义的、庞大而怪诞的轮廓阴影,带着一种冰冷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

每一次它细微的搏动,都像是沉寂火山下翻涌的熔岩,带来一种向内塌陷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剧痛。

这种痛苦远非初受石种时那种寄生蔓延带来的侵蚀感,更像是体内已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拥有冰冷意志的、异形怪胎的雏形!它在生长!在利用爆炸中被强行塞入体内的驳杂“养料”蜕变!

“幽冥将倾”四个字带着千钧重压,死死压在林木生的残魂之上。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但极具穿透力的气息猛地触及他的感知边缘!

林木生艰难地抬头望去。

阿婆那只紧握成拳的残破右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一线缝隙。

一只枯焦如树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向林木生脚边的方向。在那里的碎石尘灰中,躺着一个小小的、被鲜血和炭灰染得污浊的粗布布袋。

“拿…去……” 阿婆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破碎的气流,“小芒…藏着…的……眼睛…”

说完这句话,她凝望月亮的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仅存的那丝带着浑浊欣慰的笑意,凝固在焦黑干裂的嘴角。

紧握的左手中,那片她视若珍宝的、来自百年回忆深处的山桃花瓣,干枯的叶脉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碎裂开来,化作几缕细细的粉末,被穿破残垣吹进来的夜风一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月光里。

石婆婆像静静矗立,悲悯的石泪在月光下仿佛真的微微湿润起来。

林木生胸腔里那颗“心”猛地一跳,牵动全身伤口撕裂般疼。他咬着牙,强忍剧痛,探出稍微完好的右手,指尖触碰到那个染血的粗布小布袋。

布料粗糙冰冷,带着死寂的重量。

布袋并未扎紧。轻轻一倒,一块巴掌大的青黑色东西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他布满擦伤和泥污的手心。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扁平河石。

一面是自然的粗糙水蚀纹路,另一面……却被某种锐利的器物,深深地、用近乎执拗的力道,刻出了一只“眼睛”。

线条简练,甚至可以说粗糙笨拙。但构成这石上“眼”的每一道刻痕,都深得可怕,带着一种倾注了无数日夜、无数遍重复描摹所累积下的冰冷怨念与孤绝期盼。

这不是简单的图形,更像是某个绝望的灵魂,在黑暗中用尽生命留下的最后通牒标记!

这怪异的“石眼”落在掌心瞬间,一股冰冷尖锐如同烧红钢针的怨念之力猛地刺入林木生残存的神识!

“唔!”

他闷哼一声,眼前骤然发黑,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夹杂着凄厉的呼啸在脑中翻腾炸开——

无边无际的水,沉重得如同铅汞!

幽暗的河底,冰冷的水流包裹挤压着每一寸身体,淤泥的腥臭堵住了呼吸的孔窍,巨大的水压碾轧着骨头。绝望!窒息!

冰冷刺骨的绝望包裹着最后的意识。

视线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瞥,向上、向上…浑浊污秽的水体之上,月光穿过水面的破碎光影,那光亮是唯一的方向,但那看似脆弱的距离却成了生与死永恒的鸿沟!

这景象如此熟悉!正是他在河岸遭遇阿芒时那场几乎溺毙的恐怖幻境!

原来那并非阿芒制造的幻觉陷阱,而是深藏在这颗河石“眼睛”里的怨念残像!是某种遗留在现场的真实碎片!这被反复刻画在冰冷石块上的怨毒之“眼”,记录的,是一个溺亡者最后的视角!

林木生强忍着怨念冲撞带来的眩晕和幻象余波,死死盯着手中诡异的石眼。它的形态,那种执拗、刻骨、带着冰冷凝视感的线条……

一瞬间,先前遭遇巡河夜叉的画面碎片闪电般掠过脑海:巨大如舟的形体缓缓上浮,浑浊水面下那对空洞惨白、仿佛由凝固月光本身构成的眼窝!那眼窝的形状,那种穿透幽暗水体的质感……

眼前这石眼粗糙刻痕中所透出的冰冷凝视感,与巡河夜叉那双浮上水面的、惨白的月光眼窝,竟然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神韵!

“看……清……”阿婆临死前那句破碎的叮嘱在脑中轰鸣。“河…巡…”

她是在警告!

阿芒藏匿于布袋中,用这种隐晦方式指向真相的东西,正是那只夜叉存在的证据!这枚被怨念浸透的石眼,或许就是它被惊动的原因,甚至是某个死者试图留下的、指向它的最后线索?

就在林木生被石眼所蕴含的怨念冲击得心神剧震之时,另一股力量悄无声息地被引动了。

怀中的枯油灯微微一震。

那冰凉非金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直抵皮肤深处。

灯盏内壁上,原本模糊得近乎错觉的九颗佛珠浮雕图纹,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它们如同在灯油中浸泡了千年,泛着一种内敛幽暗、沉重如铅的光泽。

珠身上微雕的那些扭曲梵文符咒,每一笔都像活了过来,在灯盏幽暗的内部空间里缓缓流淌,灵动妖异。其中三颗半(包括上次已凝实小半的),光晕显得格外饱满凝练,带着某种即将破壳而出的沉重实质感。

嗡——

枯油灯核心猛地传来一股无形的吸扯之力!林木生全身顿时一僵!

这股力量并非从体内吸走什么,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残魂!

像冰冷的钩爪穿透他的意志,拽着他体内刚刚被石种折磨引爆、又被石眼怨念刺激得激荡不休的混乱精神本源——石种爆炸时炸裂的邪念碎片、阿婆牺牲时残留的悲壮与解脱之念、阿芒消散前的巨大怨恨与最终释然、石坚化作飞灰的极端荒诞与寂灭感……这些驳杂而强烈的灵魂残响,统统成了枯油灯的饕餮美馔!

被这股力量吸附拉扯,林木生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要被强行撕裂,一部分被拖入那盏冰冷油灯深处无尽的幽暗漩涡!那三颗半凝实的佛珠虚影在意识中骤然放大,仿佛三颗半冰冷的血色眼球,穿透血肉直勾勾地“盯”着他灵魂深处的混乱!

就在痛苦和拉扯感达到顶点之际,一个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盘踞在他胸骨之下的邪佛石种,此刻竟猛地一缩!

它那些深可见骨的恐怖裂纹间隙,突然渗出粘稠的血光!

不再是纯粹的暗红枯油魔焰或幽蓝死寂寒流,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介于暗红枯油与幽蓝冰晶之间的浑浊混合物,如同一滩污浊的、黏稠的半凝固血液——像是吸收了刚才枯油灯疯狂抽取散逸出去的驳杂精神碎片。

这团污浊血光并非流淌,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如蛛丝的线状物,一端深深扎入林木生胸骨下的血肉与骨膜深处,另一端则穿透内脏,如跗骨之蛆般,无声而贪婪地蔓延向他后颈。

林木生只觉得颈后那片皮肤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感和难以忍受的奇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血肉深处钻出皮肤!他下意识伸手摸去。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光滑的皮肤。那里隆起了一个不规则的、指甲盖大小的硬质鼓包!表面凹凸不平,冰冷刺骨,那质感……就像一块强行镶嵌入皮肉之中的微小、冰冷的石疙瘩!

“嗬……” 倒吸冷气的声音噎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呻吟。

这就是石种反噬的结果?无目僧在他体内种下的邪种异变出了新的器官?枯油灯抽取他的灵魂残响作为燃料,而这石种则贪婪吞噬着这些被榨取后的驳杂“残渣”?它们……在争夺?在平衡?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领悟升起之时——

嗒。

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落下,正滴在那块刚刚从阿婆身上得到的“石眼”上。

是枯油灯的灯油。

灯油的粘稠度并未明显降低,但每一滴落下的间隔却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更规律,也更快速了。

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林木生的感知。

他抬起头,正对着石婆婆悲悯的面容。石像下颌那道象征着泪痕的凹陷处,竟在此时极其缓慢地凝聚出一小滴清澈的水珠,无声地坠入其脚下那片刚冒出嫩芽的湿冷碎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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