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阿芒藏的“眼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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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几乎被河水的冲刷声彻底淹没。
可就在这水滴轻响的同时,林木生胸口那狰狞的爪痕下方,邪佛石种核心深处的混沌粘稠血光中,一丝纯净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碧绿柔光,如同投入浊流的一点萤火,极其艰难地刺透了那片污秽的胚胎阴影,微弱却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疯狂涌来的暗红枯油与幽蓝冰晶混合物死死压制、缠绕、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仿佛一场微不足道的反抗被瞬间绞杀。
但这光芒出现的位置……正是石婆婆像脚下新芽冒出的方向!
这一瞬太短暂,如同幻觉。
林木生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滴,滑下脸庞。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齿摩擦得咯咯作响。全身的伤口都在爆发出新的疼痛,后颈那块冰冷的石疙瘩如同一条冰冷的寄生蜈蚣,不断向大脑深处散发着僵硬的寒意。
支撑不下去了。
再待在这片被邪灯、石种、夜叉目光共同关注的废墟之上,他可能下一刻就会被体内混乱的力量彻底撕碎,或者引动更为不祥的灾祸。
他强行凝聚几乎溃散的意志,调动枯油灯内仅存的一丝力量——那新凝实的佛珠投影传递回一缕微弱而冰冷的气息,沿着手臂灌入伤处。剧痛似乎被强行冻结了片刻。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用刀拄地,每一次用力都牵动全身伤口。胸骨下那颗盘踞的“心”,每一次搏动都像是钝器在胸腔内部敲打。
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终究还是撑着枯油灯冰冷的灯柄,颤抖着,挣扎着,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破碎不堪的身体从那堆冰冷的碎砖碎石中撑了起来。
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遍布炭灰、碎石和不明焦痕的庙宇废墟。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他终于迈过了那道早已面目全非的庙门槛,来到河滩之上。
眼前豁然开阔,却也更加死寂。
月光如同一匹无垠的巨大银绸,从洁净的苍穹铺展而下,覆盖了整个河湾。
水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清澈、冰冷,洗涤着曾经弥散在此地的冲天怨气。那一片恐怖的婴骸堆积滩涂彻底消失了,河水似乎将其彻底吞噬、分解,只留下洁净平坦的砂砾层,在月光下闪着细碎而湿润的光泽。
被烧焦半埋进河滩的断裂“石敢当”残骸,只剩下一小截布满焦黑裂纹的尖石突兀地指向清冷夜空,像一块冰冷矗立的墓碑,祭奠着石坚那荒诞凄凉的落幕。
石婆婆庙的废墟在身后拉出一道斜长而沉默的黑影。没有风,空气凝滞如水,带着夜露的湿重寒气和劫后余生的沉重死寂。
月光似乎异常偏爱这块地方,照得一切都轮廓分明。
他踉跄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僵硬的影子。林木生低着头,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的那颗“心”搏动得更加沉重粘稠,每一次挤压都像是污秽胚胎在泵出凝固的血浆。
后颈那块冰冷的石疙瘩带来的僵木感,已经从颈项蔓延到了半边脑袋,像是有无形的冰层正沿着脊椎向上冻结他的思维。
就在这几乎挪不动脚步的沉重僵木中,怀里的枯油灯突然微微一烫!
一股微弱但带着尖锐渴求的意念猛地刺入林木生混乱的意识!源头直指他的后颈——那块冰冷僵硬的、仿佛正在异变的石疙瘩!
杀了他!
夺走他的眼睛!
两股源自佛珠虚影和石种裂帛间的凶戾意念竟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一股冰冷非人的冲动瞬间攥紧了林木生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
前方不远处的河面,月光粼粼,水流安静。几根不知何时从岸上滑入水中的枯朽残破木头,半漂半沉地横在浅水处,随波微动。
其中一根格外粗长、弯折的朽木,其浸没在水下的、靠上游的一端……赫然勾勒出某种近乎人形的轮廓!黝黑破败的木身上,月光未能照亮的水底阴影深处,两点空洞的、极其惨白的光点微微亮起,穿透浑浊的河水,冷冷地悬浮在水中!
——像是被惊动后,未曾离去,只是再次潜伏下来的巡河夜叉惨白的眼窝!
枯灯震动!石种痉挛!后颈的石疙瘩爆发出针扎般的寒痛!体内两个邪异的囚徒都在疯狂咆哮!
杀了它!
夺了它的眼睛!
那东西的凝视让林木生瞬间如坠冰窖,僵直在原地。
但他残存的意识死死压住了这恐怖的冲动!
他能清楚地“看”到体内两个怪物的疯狂——枯油灯的灯壁内,九颗佛珠的符咒光芒暴涨;胸骨下的石种深处,无数细密的污浊血线正疯狂向那新生石疙瘩的核心汇聚,试图将那里变成一个恐怖的汲取枢纽!它们在渴求那对眼睛!它们在利用他对抗夜叉的渴望来催动这股嗜血的冲动!
与这种东西联手?或者干脆把自己变成它的狩猎工具?不!绝不可能!
林木生猛地、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抬手,不是朝水中,而是朝着后颈那块正在发烫、刺痛的冰冷凸起——那块由石种异变的石疙瘩——抓去!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刺入皮肉!自毁般的决绝!
“呃——!”
一声痛苦到扭曲的低吼被他强行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种野兽般的呜咽。
嗡!
手中的枯油灯骤然剧震!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万年地底沥青的枯油魔焰猛地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后颈的刹那爆发出来!墨绿色的冷焰如同一张瞬间展开的、粘稠恶毒的蛛网,死死包裹住他的右手手腕!强大的凝滞和侵蚀力硬生生将他下抓的手定在半空!
与此同时,怀中的枯油灯内,那三颗半凝实的佛珠骤然爆发出暗沉的灵光!一股更强大、更直抵灵魂意志的沉重“威慑”猛地降临——如万钧山峦砸在神识之上!林木生的手臂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精神重压迫使他再也抬不起手臂去触碰自己的后颈!
是警告!
是契约的强制!
寄生者,不得反抗!
无目僧绝不允许他自毁体内的“工具”!
后颈那块石疙瘩的冰冷与刺痛感,混合着枯油燃烧手腕的阴寒剧痛,瞬间冻结了半边身体。
他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僵滞在距离后颈皮肤仅半寸的地方,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体内枯灯符咒的威压与石种污秽血线的疯狂搅动形成一股冰火交错的炼狱,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妄图夺回自身躯壳的企图。
他像一具被强行定格的木偶,站在死寂的月光下,右手徒劳地抓向自己的后颈却无法寸进,身体因剧痛和狂怒而细微地痉挛着。
那双被血丝和疲态填满的双眼,死死盯住河水中那两点沉浮的惨白,瞳孔深处,翻腾的暴戾、挣扎、屈辱、冰冷的绝望,最终都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死寂如渊的漆黑。
他清晰地看到,随着他刚才那自毁般的动作和此刻体内怪物短暂的僵持,水波之下那两根原本毫无动静的惨白“眼窝”,微微动了一下。那两点极其惨白的光晕仿佛被什么东西拂过水面,拉出了两道近乎透明的、苍白扭曲的浮影痕迹——像是某种巨大而无形之物在水中无声地摆动了一下尾部。
一种……被观察着的、带着幽深水域寒意的“兴趣”,毫无遮掩地笼罩了他。
河水静静地冲刷着那几根朽木。
又过了几息,那两点悬浮的惨白,如同沉入墨池的玉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笼罩全身的那股冰冷粘稠的“注视”感也随之如同退潮般散去。只余下河水单调的流动声。
月光依然寂静。
枯油灯壁上流淌的符咒光芒暗了下去,灯油滴落的嗒嗒声,间隔再次变得均匀如故。
粘滞在手腕上的墨绿色冷焰无声无息地没回灯盏之内,只留下皮肤被冻伤般麻木剧痛的触感。
石种深处翻涌的咆哮和那无数向石疙瘩核心汇聚的污秽血线,也蛰伏般沉寂下去,后颈的僵痛暂时减轻为冰冷的麻木。身体的控制权,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伤口灼烧的剧痛,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或者说,暂时被允许交还给了他。
他缓缓放下那只僵在半空的、被冻结般剧痛的右手。后颈那块凸起的石疙瘩,依旧冰冷坚硬地镶嵌在皮肉深处,如同一个耻辱的标记,一个无形的囚笼大门。
冰冷刺骨的屈辱感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渗入四肢百骸。
他握紧了手中的枯灯柄,骨节苍白。不再看那片月光下静谧得令人心悸的水面。
他挪动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左臂近乎失去了知觉,只能虚弱地垂荡着。他咬紧牙关,忍着胸腔里那颗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污秽钝痛的石种,一瘸一拐地朝着远离河水、远离这片凝结着千年血泪的惨烈废墟的方向,向着雾都的方向,沉重地挪去。
月光冰冷地铺满河滩,将他踽踽独行的身影拉得极长,像一个孤独而沉重的叹号,慢慢融入远处笼罩一切的、更为深沉的雾都阴影之中。
直到行出数里,林木生才在一个河湾的拐角彻底停下脚步。他背靠着一片在月光下如同泼墨画般的荒废桃林。
桃枝漆黑虬曲,叶片零落,透着衰败的气息。远离了巡河夜叉那片让人心头发紧的水域,体内那些狂躁的邪物终于如巨兽回巢般,暂时陷入了深沉的、令人窒息的蛰伏。
他背靠着一株枯死的老桃树那漆黑嶙峋的主干,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深呼吸都让肺腑撕裂般地疼,口中涌动着铁锈般的腥甜。
冰冷的汗水像小蛇般贴着脊椎不断蜿蜒而下。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体内那邪异的存在感——后颈那块冷硬的石疙瘩如同镶嵌在血肉中的寒铁碎片,散发着刺骨的僵木;胸骨下那颗石种的每一次微弱搏动,都像污秽胚胎在粘稠羊水中缓慢舒展触须,牵动深埋的伤;枯油灯壁上那三颗半虚幻的佛珠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仿佛随时会彻底凝实,将他的心神拖入某个无底的深渊。
月光穿过稀疏萧索的桃枝,在地上投下扭曲的残影,如同无数蛰伏的鬼魅。四周寂静无声,连虫鸣都绝迹,只有风在枯枝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吟。他颤抖着手指,摸到怀中那个沾染着血污的粗布小袋——阿婆临终塞给他的东西。
取出那块刻着冰冷怨毒之“眼”的河石。
粗糙的触感。指尖摩挲着石面上那深深刻入的、带着百年孤绝执念的线条。冰冷,尖锐,如同亡魂的呐喊冻结在石头上。
他的目光沉凝,最终落在这只怨念石眼旁边散落的一小片东西上。那东西被油污和血渍包裹,他之前竟未曾留意。
是阿婆临终破碎的布袋崩开一角带出来的?亦或是一直藏在最深处?
捡起来。
一片木头。比枯油灯的枯油黑木要沉实坚硬太多。深褐色,带着清晰细密的木纹。表面干枯裂开了几道口子,像是被深埋太久又被骤然取出风干的产物。边缘圆润,形状并不规则,能看出是被强行从某个整体上撕扯或折断下来的一部分。最关键的是,在这片枯木断裂茬口的中心位置,残留着一小点极其微弱的、极淡的粉红色印记——不是颜料晕染,更像是木头材质本身天生形成的内蕴纹理,如同树木肌理深处一丝早已枯死的、被遗忘的花瓣痕迹。
这木头的纹理……林木生指尖颤抖着抚过,一种厚重结实、天然带着某种正气之感的沧桑木纹质感,是桃木?那片粉红的印记……是山桃花瓣的残影吗?
阿婆临终前呢喃的山娃,阿芒紧握的桃花瓣,还有这片出自桃花印记的老山桃木残片……它们之间的联系,像迷雾中的蛛丝马迹。
这片山桃木和布袋里指向巡河夜叉的刻痕石眼混在一处,阿婆临死前点出的“眼睛”一词……是巧合?还是某种被隐藏的、更复杂的线索?这残片,仅仅是某种纪念的遗物?又或者,它本身……就是另一只“眼睛”的组成?巡河夜叉的苍白眼窝,山桃花印记的破碎木片,这破碎不堪的世界里,谁又知道哪一片是钥匙?哪一片是陷阱?
夜更深了。
他精疲力竭地垂下头,冰冷疲惫的额角抵着身后老桃树粗糙枯死的树皮。
那片山桃木断片紧握在掌心,粗糙的木刺微微硌着皮肤。远处,笼罩在无边夜色阴影下的雾都轮廓在天际线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的深暗剪影。在这片荒凉寂静的桃林前,他呼出一缕几乎看不到的白气,带着深切入骨的冰冷与疲惫,气若游丝。
体内的怪物沉寂如磐石,只有胸骨下的每一次搏动和后颈那块石疙瘩的僵冷,提醒着他更深重的黑暗早已扎根。
雾都依旧笼罩在前方无边的阴影里。
(第二十六夜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