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千钧所铸(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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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别院,墨衡卧房

“嗬…嗬嗬…” 墨衡胸腔里拉扯的嘶鸣,如同破损的风箱在绝望地鼓动。那只从厚重绷带里挣出的手,枯瘦嶙峋,青筋暴突,食指和中指僵硬地屈伸着,痉挛般点在虚空中一个看不见的点上,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点戳,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指尖带着濒死般的颤抖。

御医扑在床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根顽强的手指,额头冷汗涔涔,对着旁边吓傻的药童嘶吼:“愣着作甚!参片!快!” 药童手忙脚乱地翻出老参切片,御医颤抖着撬开墨衡灰败干裂的嘴唇,塞了进去。浓烈的参味似乎激起了墨衡身体深处最后一丝反抗,那根点在虚空中的手指猛地向下一划,如同蘸着血在书写一个致命的符号!

“炮…耳…”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喉咙里血沫淹没的气音,从墨衡唇齿间挤出。御医浑身一震,几乎把耳朵贴到他嘴上。

墨衡的眼皮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掀开那沉重的幕布,混沌的意识碎片在剧痛的风暴中艰难地聚合。滚烫的炮胚…深沉的夜影…粘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刷子涂抹时腾起的、带着焦糊味的白气…炮耳下方三寸!那个位置!那个被精心“加厚”却成为致命弱点的位置!不是铁水浇注时内部燃烧,是外部!是炮胚冷却过程中,有人将混了杂质的桐油,直接涂抹了上去!高温铸铁瞬间点燃杂质,局部超高温灼烧,与周围炽热的铸铁形成极致的冷热差…撕裂!晶格扭曲!应力集中点!

“油…涂…炮耳下…三寸…”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是从烧红的烙铁上滚落。墨衡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胸腔剧烈起伏,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那根指向虚空的手指颓然落下,砸在冰冷的床沿上,再无动静。只有眉心那道深刻的褶皱,如同刀刻的遗言,凝固着无边的愤怒与洞察。

御医如遭雷击,猛地直起身子,脸上血色尽褪,对着门外失声尖叫:“快!快禀报陛下!墨少监醒了!他…他指认了!炮耳下方三寸!是有人涂了油!涂了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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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物院,算房

王启年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秦厉那句“王启年留下”出口的瞬间,彻底冻结了。诏狱!那是活人能进的地方吗?胡秉忠的尸体此刻大概还在那口冰冷的井里泡着!那盏油灯…胡秉忠临死前那阴森的一瞥,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钩住了他的心脏。为什么偏偏是这盏灯?为什么偏偏是我?

鼠王带来的消息如同无形的重锤,将算房内本就压抑到极致的气氛彻底砸碎。石粉掺假!桐油混毒!炮膛内燃的焦丝!李三潜逃!胡秉忠畏罪自杀!一环扣一环,冰冷歹毒的谋杀!而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他案头这盏微不足道的油灯?王启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秦厉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如同两道来自幽冥的寒光,穿透了算房内凝固的恐惧,精准地钉在王启年惨白如纸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踱向王启年的书案。铁靴踏在金砖地面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王启年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他死死盯着那盏跳跃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映在他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胡秉忠最后那一眼…是栽赃?是警告?还是…这灯里真有什么要命的东西?秦厉刚才抹过灯盏边缘的炭笔灰…那是在找什么?指印?痕迹?还是…暗号?

秦厉已经走到了案前。他枯瘦的手指,没有碰那盏灯,而是落在了王启年面前那张空白的稿纸上。指尖捻起稿纸一角,轻轻提起,露出下面压着的一本摊开的《九章算术》——这是墨衡前几日与他探讨膛线缠度计算时,随手放在这里的。

王启年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秦厉为何要看这个。

秦厉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书页内容上。他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王博士,胡秉忠投井前,曾看你案头油灯。何解?”

来了!王启年浑身一哆嗦,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喉咙发干,嘴唇哆嗦着:“卑…卑职不知!大人明鉴!胡主簿…他…他当时腹痛难忍,眼神涣散,或许是…是疼痛恍惚…随意一瞥…” 这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随意一瞥?” 鼠王那尖利的声音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矮小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那双亮得瘆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油灯,“他推开那吏员,一头扎进井里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恍惚!快得很!狠得很!” 鼠王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灯盏、灯台、灯油壶,最后落在灯盏底座边缘那一点极其微小的、被秦厉炭笔灰抹过的暗色油渍上。“这油灯…有何特别?”

王启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特别?这就是格物院最普通的油灯!他猛然想起,就在墨衡出事前一天,这盏灯的灯芯似乎烧得特别快,油也耗得异常多,他以为是灯芯没剪好,还嘀咕了一句。难道…就在那天晚上,有人动过这灯?胡秉忠?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胡秉忠临死前那一眼,或许根本不是栽赃,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提示!一种只有他这个算学博士才能看懂的提示!油灯…灯火…燃烧…计算?

他猛地扑到书案前,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笔架,毛笔哗啦掉了一地。他顾不上了,一把抓过那本《九章算术》,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疯狂地翻动着书页!算房内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连秦厉眼中都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商功》…不是!《均输》…也不是!” 王启年额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几乎将脸贴在了书页上,“《少广》…开方…开方术!” 他的手指猛地停在某一页,那里记载着复杂的开方演算步骤。他死死盯着书页空白处,墨迹早已干涸,只有一些他平时演算留下的、极其细微的炭笔痕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难道…猜错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手指无意识地滑过书页边缘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感!不是墨叽!是纸!是书页边缘被某种极其尖锐的东西,划下了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刻痕!

王启年浑身剧震!他猛地将书页边缘凑到眼前,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调整着角度。终于,在某个特定的倾斜角度下,那道细微的刻痕清晰地显现出来——一个极其简单、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脑海的符号:

**“III”**

三!一个竖写的罗马数字“三”!

炮耳下方三寸!胡秉忠在提醒他位置!这灯…这灯与那“三寸”有关?油灯的高度?灯焰的位置?还是…

王启年的目光如同着了魔一般,死死锁定了那盏油灯。灯盏、灯柱、底座…他的目光在灯柱与底座连接处一个不起眼的、略带弧度的凹槽处停住了!那个凹槽,似乎是灯柱铸造时留下的一个小瑕疵,平时用来积点灯油灰垢,毫不起眼。他伸出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抠向那个凹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算房中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响起!

油灯底座靠近书案边缘的一侧,一块薄如指甲盖、颜色与木质底座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板,竟无声地弹开了一道细缝!一股极其微弱、混合着劣质桐油和纸张霉变的味道,从缝隙中飘散出来!

鼠王瞳孔骤然收缩!秦厉死灰色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名为惊异的波动!周围所有锦衣卫校尉瞬间握紧了刀柄!

王启年颤抖着,用指甲小心翼翼地从那细缝中,抠出了一张卷成细卷、被桐油浸透大半、边缘焦黄的薄纸!他屏住呼吸,如同捧着千斤重物,缓缓将纸卷展开。上面是用极细的毛笔,写下的几行蝇头小楷,字迹在桐油浸润下有些晕染,但关键内容依旧可辨:

> **“癸未年三月廿七,通州王记杂货铺,收‘石粉’三十担,实付银八十两,欠二十两(凭此条支取)。经手:李三(保府口音)。另附‘清油’十桶,同车入库。铺保:永利车行(东城甜水井胡同)。”**

不是账本!是一张私下的、见不得光的收货凭条!上面清晰地写着“石粉”三十担,经手人李三!时间正是炮胚铸造前,那批“灰大呛人”的假石粉入库的日子!而所谓的“清油”,显然就是那批被混入了致命杂质的桐油!最关键的是,这张凭条是“王记杂货铺”开的,但落款处那个作为担保的“永利车行”,才是幕后真正的线索!胡秉忠,这个看似敦厚的算房主簿,竟然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油灯底座里,藏下了指向同伙和上游供货渠道的铁证!他最后那一眼,是在用生命传递这个致命的秘密!

“永利车行…甜水井胡同…” 王启年喃喃念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凛然。他将这张浸满桐油、仿佛还带着胡秉忠体温和死亡气息的薄纸,双手捧起,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递向秦厉。

秦厉枯瘦的手指接过纸条。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惨白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如同深潭投入巨石,骤然翻涌起刺骨的寒意和洞穿一切的锐利。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条递给身旁的鼠王。

鼠王尖利的指甲捏着纸条边缘,凑到灯下细看,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夜枭:“嘿!好个王记杂货铺!好个永利车行!李三这耗子,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甜水井胡同?咱家倒要看看,是哪个窟窿里钻出来的妖孽!”

“备马。” 秦厉的声音冰冷如铁,斩断了算房内凝固的空气。他目光扫过王启年那张混合着恐惧、激动和一丝茫然的脸,那砂纸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王院判,随本座同去。此案文书,你熟。”

王院判?王启年猛地一怔,这才想起皇帝那道石破天惊的旨意——擢升他为格物院代院判!胡秉忠用命藏下的线索,竟成了他摆脱嫌疑、更进一步的阶梯?这命运的翻覆,让他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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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工坊,辕门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西山工坊连绵的屋舍和水轮巨大的轮廓上。辕门外,原本由五城兵马司兵卒值守的灯笼在夜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门前一小片泥地,更衬得远处工坊深处巡弋的锦衣卫火把如同鬼火般阴森。

“站住!工坊重地,夜禁封门!何人胆敢擅闯?!” 辕门箭楼上,当值的把总厉声喝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他手按腰刀,警惕地盯着下方黑压压一片、如同铁流般涌来的队伍。火光映照下,那些沉默的身影身着整齐划一的深蓝色号衣,外罩轻便的镶铁棉甲,肩背燧发火铳,腰佩雁翎刀,行动间铁甲鳞片摩擦发出低沉而肃杀的铿锵声,一股无形的、带着硝烟与钢铁气息的威压扑面而来,绝非寻常兵马!

队伍最前方,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喷着灼热的鼻息停下。马背上,戚光一身玄色鱼鳞细甲,猩红披风垂落马鞍,年轻刚毅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下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扫过箭楼上的兵卒。他身后,一面玄底金鳞的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金鳞卫奉旨!” 戚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夜幕,“接管西山工坊防务!即刻起,一应人等,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金…金鳞卫?!” 箭楼上的把总和兵卒们瞬间脸色煞白。皇帝亲军!如日中天的新军!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接管防务?那他们五城兵马司算什么?

“可有…可有兵部勘合或工部行文?” 巴总的声音明显发虚,带着最后的挣扎。按规矩,防务交接,需有相应衙门的文书。

戚光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右手缓缓抬起,猛地向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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