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三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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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灵儿依旧高高坐在肩舆上,后面跟着谷雨与小满,另有人抬了乘空的肩舆。与两年前相比,她似乎没有甚么变化。
看着石室内外的的喜字与大红灯笼时,苏灵儿傲然的脸上略有诧异之色。当看到湛若水时好端端立在眼前时,苏灵儿错愕更甚,好半晌才恨声道:“秋主果然是秋主,竟解了阿耨多罗之毒,救回了你这个该死之人!”说到“该死之人”时,苏灵儿直是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毕露,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此时封五、孟飞并秦用已围拢过来,连着三娘也闻声出来,与云未杳隔不远立着。孟飞冷冷道:“苏灵儿,大年都已过了,你来拜年,迟了!”苏灵儿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湛若水向她拱手笑道:“托您的福,多谢姑娘‘护佑’阆山安稳。”
苏灵儿歪在肩舆上的身子微微挪了挪,冷笑道:“不敢当,不过奉命行事罢了!只你后路是否顺遂,我便不知道了!”
封五听着便不乐意,讥道:“只要有人不起心谋害相公,他自能顺遂。”虽复云未杳说过苏灵儿当年为湛若水下阿耨多罗是为救他的缘故,只在孟飞与封五看来,只怕是她并不了解药性的缘故,说到底还是为了害湛若水,是以依旧防备。
苏灵儿眼皮也不抬,摩挲着手中暖炉,懒洋洋道:“区区青盟余孽,好是不识好歹,竟敢这般与我说话。”
封五“你”了一声便要发作,湛若水拦下他笑道:“苏姑娘,此间不过布衣百姓,皆是安份守己的,并无所谓的青盟余孽。”
苏灵儿轻哼冷笑,云未杳见并无她的事,转身便要回屋,不想却被苏灵儿叫住。她略有几分诧异,倒也停住了脚步,却听苏灵儿慢悠悠道:“云未杳,你既救回了他,何以不知会我?”
云未杳道:“这些年劳烦苏姑娘了,我先谢过。只是才救回了他,且又是年下了,不动惊动,原想着年后去山下探访苏姑娘的。”
苏灵儿慢悠悠地转着手炉,垂眸冷冷道:“这许喜庆,是谁要成亲?”
云未杳与湛若水互看了看,皆没有说话。卫三娘抢前一步道:“是我家姑娘跟湛相公!”
苏灵儿早有料定,现下听三娘说了,心中的恨意依然止不住地往上翻涌,眼睛早被门上、墙上、檐下的大红喜字、灯笼、布幔刺得发痛,面上阴云越聚越浓,只咬着牙在笑,道:“你们没有时间知会我,却有大把的时间结婚?呵!”顿了顿才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成亲也不告之于我,我竟没有带来贺礼!”“贺礼”二字,苏灵儿咬得极重。
湛若水笑了笑道:“不过山野村夫结婚礼罢了,甚是微寒简朴,不过知会三五亲朋友好友,不敢劳烦苏姑娘。”
苏灵儿道:“太过谦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青帝与秋主成亲,怎是寻常山野村夫可比的?且你的这位新娘子,非但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秋主,更是弘逢龙弘相爷的座上宾!两年多以前,因她一句话,我便得从扬州收拾行囊到这万安镇上住下!”
湛若水只微微笑了笑,苏灵儿挑拨不动湛若水,便向小满递了个眼色。小满会意,指着孟飞诸人冷冷道:“若不是上元那日在镇上见着你们,欢天喜地的,姑娘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湛若水叹了口气,回身狠狠瞪了孟飞三人一眼,复向苏灵儿拱手笑道:“未知会姑娘,原是我的过错。如今既得了消息,我与妹妹成亲那日,须得多喝两杯。”
苏灵儿仰头向天“哈”了一声,傲然道:“你且莫得意,这婚结不结得成,还待另说?”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头一沉,孟飞重重一步踏出道:“你敢扰了爷的好事,我孟飞第一个不答应!”封五亦站了出来,只冷冷看着苏灵儿。三娘也自后面慢慢走了上来。秦用挨着三娘也挺起了胸膊。
苏灵儿见他们如临大敌般,唇角轻轻地挑了起来,向云未杳道:“我今日上山,是找你有事。”
云未杳有些意外,只道:“竟不知有何指教?”湛若水听得苏灵儿是找云未杳,也很是诧异,慢慢走过去与她并肩立着。
苏灵儿见得湛若水对她一片维护,美目眯缝着,极是冷厉,向云未杳道:“我今日来,原是为弘相爷请你而来!细说了来,并不是弘相爷,当是弘家二公子少均!”
此语一出,孟飞、封五、秦用及卫三娘皆是面面相觑着。湛若水心下一沉,道:“不知弘家二公子因何要请她去?”
苏灵儿心间越发阴冷,向小满点了点头,小满便取了一封信交与云未杳。湛若水先自接过验看无恙了,方才交与云未杳。云未杳拆开,慢慢打开看了,三娘与孟飞诸人也凑近了看。孟飞不识字,捅了下秦用道:“信上写的甚么?”秦用念道:“云姑娘:余安好,勿念!少均字,于某年某月某日。”云未杳看字迹清秀俊丽,正是弘少均手书。书信寥寥数语,所报皆是平安,只她多看两遍,尖尖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秦用松口气,向苏灵儿道:“那姓弘的说了安好,让师父勿念,你无事忙来做甚?”
苏灵儿只转着手炉,冷笑不语。湛若水看云未杳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妹妹以为呢?”
云未杳叹口气道:“这是少均手书不假。信中虽报平安,只是字迹虚浮,力有不逮,只怕是真的出事了。”
封五道:“若姑娘放心不下,待成亲之后再去看他不迟。”
云未杳心间正有此意,不想苏灵儿道:“弘少均年前便病发了一次,一直压着没来找你,近来身子越发不济了,实在不能再耽搁。弘相爷的意思,是让我即刻接你进京!”说罢指了指那乘空肩舆道:“云姑娘,请罢!”
孟飞怒道:“天下那许多名医,莫非那弘少均离了姑娘便活不成了?”封五亦点头附和。三娘亦道:“不错。姑娘早为他配好了三年的药,天枯草也是定时送进了京的,且除却姑娘,尚有太医院那一众大夫,皆是医术过人之辈,并不须得一定是姑娘才成。且这两日便是她的好日子,少均既等了许久,也不差这三四天,须得等她成了亲再走不迟!”
苏灵儿懒理三娘诸人,只冷冷向云未杳道:“他一直压着病情不肯说,便是不肯为你添麻烦。他能为你着想,你便不能为他着想么?”
云未杳未及开口说话,苏灵儿又道:“你已两年多未去看过他了,莫非果真以为那几粒药丸便能保他身体康健?云姑娘,恕我直言,你也太托大了。弘相爷一诺千钧,允你三年自然便是三年,此时若非少均抱恙,岂会轻易来请你?何况上官清已然大好,你也理应去看看他来。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苏灵儿一番话将云未杳说得哑口无言。两年多来,她为救湛若水已然无暇旁顾,虽定时为弘少均送了药去,但他的病情是否有所反复变化,她实实一点不知。如今湛若水提前康复,她原也打算开春暖和之后便进京探望。弘少均不过寥寥数语,且只欲让她安心,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明白他的病情并非虚诓。她与湛若水的婚期只有三四天时间,且已知会相熟山邻,实在难以就此抛却进京,然则救人如救火,弘少均的病情只怕难以耽搁。云未杳心中犹豫不决,左思右想之后,咬牙沉声道:“我婚期将近,我须得成亲后才能进京。”
苏灵儿只是冷笑。湛若水略有些讶然,随即心中释然,拉过云未杳的手笑道:“你还是先去看看他罢!”
云未杳凝眉道:“你我婚期将近,我怎能就此离开?”
湛若水叹道:“如今接了这封信,不论真假,你心间已然悬下一桩事来,便是你我如期成亲,也已然不谐。这样的婚礼,便是妹妹愿意,我也不愿意。妹妹且放下心来,这一趟我与你同去……”话未说完,苏灵儿冷冷道:“相爷只请了云未杳,闲杂人等,最好清晓自家身份,莫要为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湛若水的眉头皱了皱,偏头看了看苏灵儿,面色很是阴沉,只想了想便道:“不错。我去了京城,只怕为妹妹添麻烦。罢了,妹妹且宽心进京,我会在阆山等你归来,归来与我成婚。”
湛若水所说,正中云未杳的心事。此时此刻接了这一封信,不论真假,她都难以无所挂碍地成亲。听得他又如此说了,她只得强笑点头,道:“那便说好了,你等我回来,可不许反悔!”湛若水道:“便是妹妹反悔,我也不会!”
云未杳深深暗叹口气,柔声道:“我不会!”
他二人这厢诉着款款衷情,恼得苏灵儿暗恨在心,却又忌惮云未杳与弘府交情,只冷冷向湛若水道:“夭桃的事,我晚些再与你算账!云姑娘,请上轿罢!”
云未杳听得苏灵儿忽然提及夭桃,心下疑惑,只是此时不是理论之时,慢慢道:“今日太仓促,明日再走!”
苏灵儿怒极便要发作,却终是不敢得罪云未杳,忍了许久的气方道:“好,明晨卯时,我来接你!”
自苏灵儿离开后,原本喜气盈盈的众人便皆悒悒抑抑。孟飞与封五默默地撤去了红灯笼,秦用慢慢地撕下了喜字。三娘叹了口气,自去收拾行囊。云未杳看着众人神情,心口堵得难受,反倒是湛若水笑道:“都道‘好事多磨’,想来我与妹妹的福气是在后面。”
云未杳看着湛若水,这些日子来,他一心盼的便是这场婚礼,此时最难过的人便是他了,偏却反过来安慰自己,直是教她心间五味杂陈,愧疚不已。湛若水看云未杳愁容不展,强笑道:“外面风大,我陪妹妹回屋去。”云未杳点点头,牵起湛若水的手,只觉指尖冰凉。
进了屋,云未杳蓦地顿住脚步,湛若水奇道:“怎么了?”云未杳两眼放光,一把抓住湛若水道:“让封五与孟飞去知会各家邻居,就说婚礼改在今日……”
湛若水已然明白她的心思,道:“妹妹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这三年时日,我与妹妹几多不易,你知,我知,便是没有这场婚礼,我与妹妹的情义,也比金坚。妹妹,我想与你在一起,不是一日两日了。初初见你第一面时,我从未敢有过成亲的奢望,只是盼着能常常见到你就好。后来,当然知道妹妹的心意时,我当真是欣喜欲狂,无奈剧毒加身,朝不保夕,虽有期盼,到底黯然。如今我是康健之人,终于能堂堂正正向妹妹提亲了,便容不得这场婚礼有半点瑕疵。你我既修来了这场姻缘,我只想我们的婚礼能够圆满,更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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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未杳听得垂下泪来,哽咽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只是怕……”她原想说“我只是怕有变数”,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强笑道:“我只是怕委屈了你。”云未杳的忧虑正是湛若水的忧虑,湛若水看她几番忍口不说,便知是怕有变故,又怕惹他伤心的缘故,只是他也不忍惹云未杳多生烦忧,便也顺着她的话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妹妹处处为我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就委屈了?或许,这未尝不是老天在磨练你我。”
湛若水越是宽慰云未杳,云未杳越是愧疚,只在他怀中咬唇哭着。湛若水看云未杳双肩耸动,后背微微发颤,自是忍泣吞声着。她虽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号啕哭泣,却更教人肝肠寸断。湛若水早是愁肠百结,哀伤欲绝,却依旧轻轻拍着云未杳的后背,心中恨道:上天啊上天,我飘泊浪荡二三十年,好容易能够安定下来,为何又与我来这一场波折?你究竟要磨折我到几时?
临别在即,湛若水与云未杳自是不肯分离半步。三娘见了,也不忍多言。封五与孟飞心下多有怨言,却不敢对云未杳发作,无事只迁怒秦用出气。秦用多有委屈,偏拳头又打不过那两人,只在心中将弘逢龙、苏灵儿并弘少均暗骂了百十千遍。
云未杳与湛若水窝在房中相依相偎着,俱都不再提进京之事,只闲话各自幼年之事。湛若水强笑道:“父亲当年权倾天下,比当今弘逢龙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京中大约称得是纨绔第一,最是顽劣不堪。那时年纪不大,偏气走了许多师傅。”
云未杳柔柔笑道:“你且说与我听听。”
湛若水笑道:“我最恨师傅讲四书五经,偏又是子弟必习的学业。师傅每日讲习之后,便让我们诵读,第二日便要抽背。我哪里坐得住?那时的我,可是学中的惹祸头子。师傅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偏又碍着父亲不敢太过罚我,哈,愈发惯得我无法无天。”
云未杳出了出神方道:“当真顽劣!”
湛若水慢慢想着当年,慢慢道:“师傅也有师傅惩治我的法子,常是第一个抽背我。若是错一个字,便会挨一下手板子,可惜那些师傅皆打错了算盘。”
云未杳道:“这却是为何?”
湛若水笑了笑道:“师傅讲上一遍,我大约便能记诵,读上两三遍,便能倒背如流。”
云未杳叹气笑道:“师傅们自是拿你无可奈何了,湛郎好是厉害!”湛若水亦笑了,云未杳又道:“只是你如何又赶走了师傅?”
湛若水道:“自是师傅学术稀松平常的缘故。”云未杳“哦”了一声,无奈道:“能教习晋宁公子弟的师傅,怎能是学术稀松平常?”
湛若水笑道:“有一回,我问一位叫叶之奇的师傅……”云未杳心中一凛,原来那叶之奇乃一代鸿儒,因着年轻时着《楚辞新注》,独抒一家之见,尽阐《楚辞》幽微,一时名动天下。云未杳深知他曾为先太子讲经,终以国子监祭酒致仕,却不曾想竟传授过湛若水。湛若水慢慢道:“我道:圣人讲‘男女大防’,何以《诗经》开篇《关睢》,说的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湛若水不过闲聊,不想也来了兴致,笑道:“你不知道,叶师傅气得直是吹胡子瞪眼睛,瞪了我半晌却答不上来,只得结巴巴道:朽木、朽木、朽木不可雕也!”
湛若水学着叶师傅恼羞成怒的模样,云未杳亦咯咯娇笑着,道:“你便这样撵走了叶师傅?”
湛若水叹了口气,慢慢道:“后来,我晋宁一族遭遇横祸,举朝齐喑,无人敢为父亲直言时,竟是这位致仕多年的叶师傅上疏为父亲申辩。后来,我死里逃生,四海漂泊时,曾暗中去看过叶师傅,不想却已故去多年。那天,我在先生坟前坐了许久。”
云未杳听出湛若水伤感之意,只紧紧抱住了他。自救回湛若水,她便不肯再让他纠缠于当年仇恨,是以便许他万家灯火,却不想说来说去,依旧躲不了这场过往,二人便又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云未杳强撑着精神道:“我小时候,原也是极淘气的。”
湛若水蓦地笑了,道:“三娘与我说过,你幼年时候嘴巴很甜,常骗三娘为你做事,常说,‘三娘嗳,等你老了,我要为你养老送终’,骗得她很是甘心为你卖命。”
云未杳使劲捶了捶湛若水,道:“三娘好是假正经,竟连这也与你说!”
湛若水赶紧握住云未杳的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云未杳登时便红了脸,却并没有挣脱,只往湛若水怀中缩了缩,与他偎得更紧了。湛若水幽幽道:“这一分别,也不知妹妹何时归来,却不要忘了我才好!”
云未杳记起曾慧成亲那日,湛若水也与她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只当做笑言,如今听来,才知湛若水果然心有不安,遂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下生死针前,我曾带你去我父母坟前祭拜么?”
湛若水道:“记得,那里风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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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未杳笑道:“那并非普通的祭拜,而是带你去见……嗯,是让我父母看看你。”看湛若水有不解之色,云未杳只好又道:“父亲曾留有遗言,有朝一日我有了意中人,务必带到坟前,让他与母亲的在天之灵好好看看。否则,便是人间礼成,也是不作数的!”
湛若水怔了怔,复又轻声笑道:“原来是岳父岳母要见蹩脚女婿。”
云未杳面色一红,待要驳他,却还是道:“不错。那时你身中剧毒,且我又无救你的把握,只想着,我救得回便罢,若救不回,我此生也不会再嫁人啦。湛郎,那时我便非你不嫁了,毕竟余生没有了你,便也没有了意趣。”
云未杳说得云淡风轻,却是情深不俦,湛若水心下翻起波澜。早前虽定下婚期,他始终悬着一颗心,究竟因何不安,细思之下,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如今因着云未杳这一番话,便是婚期无期,竟也安稳了大半,只凛然道:“待你归来,我们必要再去伯父伯母坟前好好祭拜一番,也让二老看看我今日情形,免得他们挂心。”
云未杳闷在他怀中点头。她原本的打算,是成亲归宁那日带湛若水去祭奠父母。湛若水想了想,抱着云未杳,复向天揖祝道:“伯父伯母但请放心,原先我业已带妹妹祭拜了我父母在天之灵。父母曾托梦与我,说我眼光很是不错。改日待她自京中归来,我必携妹妹至二老坟前祭拜,在此只先谢过伯父伯母生养了妹妹这样一个好女儿!”
云未杳本自伤感,却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偏又拦不住,只好向天道:“父亲母亲在上,但请明鉴:此人偶尔犯些糊涂,父亲母亲听过便好,可不要与他计较!他虽有些呆傻,大致还是不差的,嗳,我……我……”说罢嗔着湛若水道:“都怪你!”
湛若水已是忍俊不禁,牵着云未杳的手,郑重道:“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便是不在坟前,也是听得到的。”云未杳听得此言,探头向外看了看,复又微微垂下头去,把脸埋入湛若水怀中。
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暂。湛若水与云未杳说了一宿的话,却还似有满腹的话语没有说尽,无奈时辰将至,苏灵儿的婢子已到了石室。湛若水紧紧牵着云未杳的手,终是不忍分别,孟飞诸人皆在旁侧默默立着。湛若水明知归期无计,还是忍不住问道:“妹妹何时归来?”
云未杳沉默了半晌,方才幽幽道:“我会尽快。”看湛若水垂头默默无语,又道:“我每隔三日便寄书信与你。”湛若水依旧闷闷不乐。云未杳见此情形,便不肯再走,无奈那婢子催促甚急,只惹得孟飞诸人不爽,说不得便要动手。云未杳忙喝下他们,又向湛若水道:“湛郎送送我可好?”
便是云未杳不说,湛若水也待送她,当下只得扶着她出门而去。云未杳也不坐那肩舆,只与湛若水并肩缓缓而行,后面跟着三娘与孟飞诸人。众人皆是默默的,此时天色未明,阆山未醒,山中越发清冷寂静,只有众人脚下“簇簇”的脚步声无比清晰,声声入耳。
苏灵儿走的是水路,码头上早停了艘船。她在山脚等得不耐烦,无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谷雨、小满、合儿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待远远望见了云未杳,诸婢皆暗自松了好大口气,只苏灵儿的面色愈发阴沉了,怪声怪气道:“小情人很是依依不舍呢,既舍不得,不如一同进京。”
湛若水知她说的是反话,只不理她,牵着云未杳的手殷殷叮咛,始终不肯松开,云未杳只忍泪点头。苏灵儿恨得不住错牙,冷冷道:“时辰不早了,上路!”云未杳心如刀绞,噎声道:“妹妹的心意,湛郎尽知,但请放心!”湛若水怔了怔,便细细念着“放心”二字,一点点松开了云未杳的手,见她便要登船,心下一急,复又紧紧攥住。他越是如此,云未杳越发踟蹰。三娘无奈,只得向他低声道:“婚礼之事须得善后,阆山之事就拜托你了。这一路上,姑娘必有书信与你,不要急在一时,你们自有再见之时。你且放心,你的妹妹有我!”湛若水神思恍惚,木然地看了看三娘,又木然地点了点头。
分别之后,湛若水又随船沿岸走了许久,直到无路可走了,方才驻足不前,只又立了许久。
直到云未杳的船离去许久,已然看不见了,湛若水方失魂落魄地归去。将近石室,湛若水步履踟蹰,孟飞、封五、秦用深知他心中苦闷,皆不敢多说话,只默默跟随。终于捱到,湛若水站在篱笆外,望着空荡荡的家,险险就要落下泪来。
众人待要劝解,却见湛若水面色陡然一变,凝声道:“是谁,出来!”孟飞与封五听罢,当即护在湛若水身前,秦用赶紧躲在他身后,却见从石室里走出个人来,正是谢棠。
孟飞与封五松了口气,面色不善道:“是你!”
谢棠见得湛若水安然无恙,直是喜出望外,纳头便拜,道:“见过盟主!”湛若水无奈,只得扶起他。谢棠笑道:“盟主化险为夷,当真吉人天相!若皓兄、元长他们得知,不知该有多高兴!”又道:“云姑娘果然不负秋主之名,竟能解盟主阿耨多罗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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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还罢,一说云未杳,又教湛若水想起伤心事,满面的黯然之色。谢棠犹自不觉,只道:“云姑娘呢,请她出来,我要好好谢谢她!”
封五忙扯了下谢棠,谢棠这才察觉湛若水异状,奇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么?”封五看了看众人,只好道:“云姑娘进京了!”谢棠道:“所为何事?”封五道:“你应知道,云姑娘与弘逢龙颇有渊源。”谢棠记起当初逃离扬州时,云未杳与弘少则的一番对话,便点了点头。封五又道:“我们后来才知道,云姑娘的父亲与弘逢龙是旧交,因着弘逢龙二子弘少均有先天心疾,云世伯应允弘逢龙,云家必倾力救治弘少均。如今,弘少均病重,云姑娘是以进京去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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