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男儿薄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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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隐约的声响和庭院的光影,走到靠窗的书案前,摸索着拿起火折子,“嚓”地一声轻响,点亮了案头那盏精致的莲花座青铜烛台。
温暖跳动的烛光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也将整个雅致房间的轮廓勾勒出来。
然而,就在烛光亮起的一刹那,慕容冲挺拔的身形猛地顿住,目光如电,倏地射向房间深处那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圈椅!
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刘娥。
她不知何时潜入,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抬起眼,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烛光下直直地看向慕容冲,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焦灼、愤怒,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走投无路的绝望。
短暂的死寂在房间里弥漫开,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慕容冲眼底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惯常的慵懒笑意取代,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
他随手将火折子丢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仿佛只是看到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哟?这深更半夜的,是哪位佳人如此雅兴,走错了房间?”他作势转身,就要拉开房门出去,“在下唐突,这就回避。”
“慕冲!”刘娥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被刺痛的尖锐。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便冲到慕容冲面前,在他手指即将碰到门闩的刹那,一把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决绝。隔着柔软的锦缎衣料,慕容冲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慕冲!”刘娥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深夜冒昧前来,只为一问!”
慕容冲的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慵懒:“刘大小姐请讲。不过,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带着一丝戏谑扫过刘娥。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做派!”刘娥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起来,“我只问你,为何?为何要帮着柳音音那丫头,将我爹和我哥送进那不见天日的牢狱?他们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慕容冲脸上的慵懒笑意淡去了几分,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锐光,如同冰面下的寒流。
他直视着刘娥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令尊刘员外,仗着家财,横行乡里,囤积居奇,灾荒之年高价售粮,中饱私囊,多少黎民因他而饿死道旁?令兄刘能,强抢民女,欺压良善,若非我及时赶到,柳音音姑娘的清白与性命,早已毁在他手上。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并非我慕冲凭空捏造,更非公报私仇。”
他手腕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带着几分绅士风度的力道,缓缓地、坚定地将刘娥紧抓的手指掰开。
“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说了几句公道话,何来‘帮着’谁一说?至于牢狱之灾,”他轻轻一哂,“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国法昭彰。”
“国法昭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刘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充满了讽刺,“我哥刘能,他早已改过自新!他为了柳音音,九死一生。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柳音音她自己,在县衙大堂之上,亲口为我哥求情!她都不愿再追究了!是你!是你慕冲不肯放过他!”
她激动地指着慕容冲,手指都在颤抖,“是你为了讨好柳音音,为了扫清你追求她的障碍,公报私仇!是你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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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她?”慕容冲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自嘲飞快地掠过眼底,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刘娥咄咄逼人的视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刘小姐,你若执意如此想我,那今夜就不该来此。”
刘娥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最后一丝强撑的气势仿佛被瞬间抽空。
看着慕容冲那副油盐不进、云淡风轻的样子,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来找他,本就是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慕白那边的路已经彻底堵死,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还能撬动一丝缝隙的可能。
“慕公子…”刘娥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与方才的尖锐判若两人。
她微微屈膝行礼,“我知道…我知道父兄有错在先…可他们毕竟是我至亲!求求你…看在我当初也曾救过你一次的份上,看在那一点点微末的恩情上…帮帮我,帮帮刘家这一次!只要能救我爹和哥哥出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她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在烛光下摇摇欲坠,那是被逼到绝境后抛弃所有尊严的哀恳。
“救过我?”慕容冲眉峰微动,语气依旧平淡,“刘小姐的援手,在下铭记。然而,一码归一码。律法纲常,非私人恩义可以交易。”
他顿了顿,看着刘娥眼中迅速黯淡下去的光,终究还是放缓了一丝语气,“刘小姐若真想为父兄做些什么,不如去寻杨霖杨大人。杨大人清正廉明,若刘府能真心改过,倾力赈济灾民,展现悔悟之诚,杨大人念及黎民之苦,或许…会酌情考量。”
“赈济灾民?”刘娥像是被这四个字烫到,猛地摇头,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景象。
“不…不行…不能捐粮…不能…”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慕白在破庙里那阴森的笑容,耳边回荡着他冰冷的声音:“林家三十七口……离奇中毒暴毙……”
那血淋淋的警告如同魔咒,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捐粮?那无异于将整个刘府直接送到伏龙教的屠刀之下!
慕容冲这轻飘飘的建议,在她听来,简直如同催命符。
看着刘娥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瞬间惨白的脸色,慕容冲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为何提到捐粮赈灾,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害怕?这恐惧似乎远超过对父兄下狱的担忧。难道刘家背后,还有什么更大的隐情?
“呵呵…呵呵呵……”
刘能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悲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最后一丝祈求的光,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抛弃后的疯狂恨意。
烛火跳跃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突然,刘娥做出了一个令慕容冲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猛地抬手,抓住了自己衣襟的盘扣!
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着,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藕荷色的外衫盘扣被她粗暴地扯开,然后是内里素白的中衣系带!
“哗啦——”
轻柔的衣料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藕荷色的外衫如同被剥离的花瓣,颓然滑落在地。紧接着,是那件素白的中衣,沿着她圆润的肩头,缓缓褪下,堆叠在纤细的腰肢处。
烛光下,大片欺霜赛雪的肌肤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以及胸前那件藕荷色绣着缠枝莲的肚兜。
昏黄的光线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流淌,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慕容冲脸上的从容和那抹浅淡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以精明强干、泼辣果决着称的刘家大小姐,竟会被逼到如此境地,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献祭自己!
“够了吗?”刘娥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深入骨髓的屈辱。
她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迎上慕容冲震惊的目光,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忍住不让它落下。
她的身体在烛光下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羞耻与绝望。
“慕公子,只要你肯帮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泪的重量。
死寂。
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窗外,风似乎更大了,隐隐传来沉闷的、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雷声。
慕容冲定定地看着她。眼前的景象无疑是香艳的,足以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
然而,他眼中没有半分情欲,只有深沉的怜悯、无奈,以及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弯下腰,拾起地上那件藕荷色的外衫。
他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将带着刘娥体温和淡淡馨香的外衫,重新披回她裸露的、微微颤抖的肩头。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冰凉的肌肤,那触感让他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更快地替她拢好衣襟,遮住那一片刺目的雪白。
“刘小姐,”慕容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在刘娥的心上,“在下虽自认风流,行事不拘小节,但‘趁人之危’四字,尚知耻而不为。”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坦然而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疏离,“请自重。”
“自重?”刘娥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披着外衫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那双曾燃烧着愤怒、屈辱和最后希冀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彻底枯竭的死井,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
她看着慕容冲那张在烛光下俊美依旧、却写满了拒绝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怜悯——这怜悯,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更彻底地斩断了她所有的尊严和幻想。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手,自己将那外衫的盘扣,一颗一颗,用力地扣好。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好一个‘知耻而不为’!”刘娥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慕冲…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她盯着慕容冲,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怨毒、凄厉的冷笑,那笑容扭曲了她原本秀丽的脸庞,“我一定要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不再看慕容冲一眼,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房门,一把拉开!
“轰——!!!”
几乎在她拉开房门的同一刹那,酝酿了整晚的暴雨终于以雷霆万钧之势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青石板地上、屋檐上、窗棂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如同无数鞭子,狠狠抽打进来,扑在刘娥脸上,瞬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襟。
她站在门口,狂风暴雨的咆哮声瞬间淹没了身后房间内的一切。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却奇异地让她那颗被屈辱和绝望烧灼得快要爆炸的心,冷却了下来,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冰冷。
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那被狂风骤雨不断冲击的脊梁,一头扎进了那铺天盖地、如同末日般的滂沱大雨之中。
单薄的身影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吞噬,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扇在风雨中剧烈摇晃、吱呀作响的房门。
慕容冲站在原地,烛光将他孤寂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与窗外泼天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他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刘娥最后那句怨毒凄绝的诅咒,眼前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闪过柳音音那双带着幽怨和痛苦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茫,如同这冰冷的雨夜,彻底将他淹没。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