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余烬萌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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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之与慕婉儿带着弥斯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马蹄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圈圈涟漪般的寂静,最终被广袤草原的呼吸所吞没。留下的王庭,像一个重伤初醒的巨人,在劫后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阴霾中喘息。空气中弥漫着焦土、草药和未散尽的血腥味,但更沉重的,是那份因弥斯离去而产生的微妙失衡感——那冰冷的威慑消失了,如同撤走了支撑危墙的一根无形支柱,让本就脆弱的平静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金狼部的阴影并未消散,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饿狼,舔舐着獠牙,窥伺着机会。王庭内部,劫后余生的战士们眼神疲惫,掺杂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那位“冰冷煞星”去向的窃窃私语。小久失踪的谜团,则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头,带来无声的焦虑。

阿史那·城站在王庭最高的残破城垛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紧抿的唇线和深锁的眉头写满了沉重与焦躁。他俯瞰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工匠们叮叮当当地修补着城墙缺口,妇女们清理着废墟,孩子们怯生生地在相对完好的角落里玩耍。他的目光扫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砖上,指节泛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该死的金狼崽子…还有小久…到底在哪儿!”

“大汗。”一个清越而沉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如清泉般抚慰着燥热的空气。

阿史那·城猛地回头,只见永宁公主不知何时已悄然走上城头。她换下了沾染风尘的骑装,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发髻简单挽起,几缕碎发被晚风拂过脸颊。夕阳的柔光落在她身上,为她清冷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正冒着袅袅热气。

“永宁?”阿史那·城的声音下意识地放缓了些,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看您巡城大半日,水米未进。”永宁走到他身边,将陶碗递过去,声音温和平缓,“这是乌云萨满配的草药汤,加了草原的奶皮子,驱寒安神。趁热喝了吧。”碗中是浅褐色的汤水,上面漂浮着洁白的奶皮碎块,散发着奇异的草木清香和奶香混合的气息。

阿史那·城看着那碗汤,又看看永宁平静而带着关切的眼神,胸腔中那股翻腾的怒火和焦躁,竟奇异地被这平淡的举动压下去几分。他沉默地接过碗,入手温热,驱散了指尖的冰凉。他仰头,大口喝下。药汤微苦,但奶皮的醇厚中和了苦涩,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紧绷的神经。

“多谢。”他将空碗递回,声音低沉,却少了之前的戾气。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处沉入地平线的落日,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绛紫。

“王庭在恢复,比我想象的要快。”永宁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落在下方井然有序的人群上,“娜依姑娘安抚族人、分配物资做得极好,乌云萨满也稳住了人心。工匠们很尽力。”

“嗯。”阿史那·城应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永宁的侧脸,“也多亏公主这些日子的操劳了!”这是由衷的感谢。他深知,若无永宁稳定后方,让他无后顾之忧,王庭的重建不会如此顺利。她并非只是名义上的联姻公主,而是实实在在带来了生机。“你调度物资,安顿伤员,做得…比我好。”他难得地坦率承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分内之事。”永宁微微侧头,对上他的目光,唇角那抹极细微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清冷的眸子在夕阳余晖下,仿佛融化了坚冰的湖面,漾开一层温柔的涟漪,“我们是盟友,大汗。更是…一家人。”

“一家人…”阿史那·城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头像是被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陌生的涟漪。他看着永宁沉静而坚定的眼神,那份因局势动荡而产生的沉重与孤独,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这并肩而立的暖意悄然驱散。他注意到她眼底淡淡的青影,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好好休息。

“你也该歇歇了。”阿史那·城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脸色都差了些。”

“不及大汗辛劳。”永宁微微摇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夕阳的柔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只是小久的下落,一日不明,这王庭的心,就一日难安。我的暗卫仍在追查,只是…线索似乎被人刻意扰乱,指向几方,真假难辨。”提到小久,她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提到那个活泼勇敢的小男孩,阿史那·城的眉头又蹙紧了,眼中是深切的担忧。“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到他!”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这份共同的牵挂,将两人的心无形中拉得更近。

夜幕降临,王庭燃起了篝火,驱散着夜晚的寒意和恐惧。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烤熟的香气和族人低低的交谈声。虽然仍有忧虑,但重建的希望和两位领袖展现出的镇定与团结,像微弱的火种,点燃了人们心中的光。

阿史那·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大帐处理堆积的事务,而是在永宁的建议下,和她一起走到了相对安静的伤员安置区。这里气氛虽然凝重,却井然有序。他们看望了受伤的战士,阿史那·城用他略显笨拙却真诚的话语鼓励着他们,拍拍他们的肩膀,询问他们的家乡和家人。永宁则细致地俯身查看伤势,轻声询问着医官恢复情况,甚至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亲自为一位重伤的老战士喂了几口温热的汤药。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那份温和与细心,不仅赢得了伤员们感激的目光,也悄然改变着族人对这位“大雍公主”的观感。阿史那·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而沉静的身影,火光跳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在他心头滋生。

巡视完毕,两人并肩走在回大帐的路上。夜色温柔,篝火的余光勾勒着残破建筑的轮廓。永宁的脚步似乎微微踉跄了一下,连日操劳的疲惫终于显露。

“小心!”阿史那·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纤细,以及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微凉。永宁微微一怔,随即站稳,低声道:“多谢大汗,只是有些累了。”

阿史那·城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开了一处不平的地面。“累了就回去歇着,别再硬撑。”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剩下的事,明日再说。我送你回去。”

永宁抬眼看他,篝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那份强硬中透出的笨拙关心,让她心头微微一暖,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走着。夜风带着草原特有的清新,吹拂过他们疲惫的面容。王庭的喧嚣在身后渐渐模糊,这一刻的宁静与互相扶持的暖意,在劫后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珍贵。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流淌、沉淀,超越了盟友的责任,也超越了联姻的契约,向着更深的羁绊悄然生长。

而在相对安静的角落,乌云萨满的临时祭坛帐篷里,灯火通明。老萨满盘膝而坐,面前铺满了古老的兽皮卷、泛黄的骨片和一些晒干的草药。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幅描绘着诡异符号的残破图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图谱上,一个扭曲的、由粉与紫线条构成的勾玉状印记,与她记忆中弥斯额头上那妖异的光印,隐隐重合!

“粉樱…暗紫…交缠…吞噬生机…极寒侵蚀…”乌云萨满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图谱旁模糊的象形文字,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惧,“…‘彼方’的诅咒?‘深渊’的烙印?不…这不可能…那只是禁忌传说里被遗忘的…”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模糊而强烈的恐惧。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个远超她认知的、极度危险的秘密边缘。

王庭的夜,在表面的恢复与平静之下,暗流涌动。阿史那·城与永宁公主在共同的危机和寻找小久的牵挂中,滋生出超越盟友的信任与温情。乌云的困惑则预示着更深的谜团和潜在的危机。寻找小久的下落,破解弥斯身上的诅咒之谜,警惕金狼部与内部的暗影…这座劫后余生的王庭,正在希望与阴影交织的土壤上,顽强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汗王与公主并肩而行、互相扶持的身影,成为了这片晦暗夜色中,最温暖也最坚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