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京华暗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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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大雍皇宫,紫宸殿。

龙涎香的馥郁气息也无法驱散殿内压抑的沉重。御案之上,来自北境狄戎王庭的密报如同一块寒冰,散发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大雍皇帝李玄胤身着明黄常服,端坐于龙椅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拂过密报上冰冷的字句——西夏定南王倾国之兵猛攻王庭,巨型攻城塔、铁鹞子重骑、步卒方阵…惨烈厮杀,城破在即…新月之力爆发,神迹?神罚?战场化为银尘…王庭惨胜,元气大伤,金狼部叛变,内奸未除…阿月昏迷,异变,力量被封,状态诡异,已随穆之南下求医…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在皇帝心头。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好一个西夏!好一个定南王!”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交击,带着穿透骨髓的冷意,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蕞尔小国,狼子野心!竟敢如此兴兵,犯我藩属!真当我大雍天威可欺不成?!”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王瑾,深深躬着身子,大气不敢出,只觉殿内温度骤降。

皇帝猛地合上密报,目光如电,扫向殿外辽阔的天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遥远的西北边陲:“传旨!”

“臣在!” 殿外候着的秉笔太监立刻趋步入内,伏跪听命。

“着镇北侯林修闲,即刻点齐本部精兵,移镇河西!” 李玄胤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持朕虎符,总督河西、陇右诸军事!严防西夏异动!若西夏之兵,敢再踏出贺兰山一步——”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给朕狠狠地打!打到他亡国灭种为止!要让这蛮夷知道,挑衅天朝的下场!”

“遵旨!” 秉笔太监凛然应诺,迅速退出拟旨。镇北侯林修闲,大雍军政界的新锐,才思敏捷,其父乃当年的镇北柱石,其姐更是将门虎女,镇北军威名在外。如今让他移镇河西,剑指西夏,既是历练,亦是威慑。这道旨意,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悬在了西夏的头顶,也彰显了大雍对狄戎藩属不容侵犯的态度。

旨意发出,皇帝的脸色并未缓和,反而更显深沉。西夏的威胁固然需雷霆震慑,但这封密报背后透出的信息,更让他心绪难平。那所谓的“新月之力”,那战场化为银尘的诡异景象…阿月那丫头身上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穆之带她南下求医…是福是祸?

东宫,太子李承乾书房。

檀香袅袅,太子正提笔批阅着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的奏折,神色专注。心腹幕僚悄声入内,将紫宸殿发出的那道关于镇北侯移镇的旨意内容低声禀报。

太子笔锋未停,只在奏折的末尾落下朱批,淡淡道:“知道了。西夏跳梁,父皇雷霆处置,理所应当。着人盯着河西军需调度,务必确保林侯爷无后顾之忧。” 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务。然而,他低垂的眼帘下,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西夏异动,父皇启用新锐林修闲,这步棋…是对外,还是对内?河西重兵,离京畿说远不远…

与此同时,武王府。

雕梁画栋的演武厅内,武王李承泽一身劲装,正将一杆丈八长枪舞得泼水不进,虎虎生风。听闻心腹禀报镇北侯移镇河西的消息,他手中长枪猛地一收,带起尖锐的破空声,枪尖稳稳点地。

“呵!” 武王冷笑一声,英武的脸上掠过一丝桀骜,“林修闲这黄口小儿,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让他去西北吃沙子,倒也不错,看来父皇是真被那群党项蛮子惹恼了。” 他随手将长枪扔给侍从,接过汗巾擦拭额角,“也好,林修闲走了,北边…盯着点,看看谁有机会去沾沾手气。” 他眼中闪烁着对军权的渴望,西夏的威胁,在他眼中更像是一次权力洗牌的机会。

太子与武王,如同盘踞于帝国中枢的两头猛兽,隔着无形的界限,互相警惕,互相试探。太子稳坐东宫,借势布局,掌控钱粮命脉;武王锋芒毕露,觊觎兵权,寻求战场功勋。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或于朝堂政见相左,或于官员任免暗中角力,或在军资调配、工程营造等实务上寸土不让。然而,这一切都控制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下,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触碰父皇的底线,没有将斗争扩大到你死我活、动摇国本的地步。这种危险的平衡,恰恰是龙椅上的皇帝所默许甚至乐见的。帝王心术,制衡之道,尽在其中。两个最有实力的儿子互相牵制,他的皇权才能稳如泰山。

四皇子府,僻静的书斋。

与东宫、武王府的暗流汹涌不同,此处弥漫着一种清冷而略显孤寂的书卷气。四皇子李信独自坐在窗边,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京畿附近几个皇庄收成锐减、庄户怨声载道的密报。问题看似不大,却牵扯到几个背景复杂的皇亲国戚和勋贵,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让他这个素来低调、手中无甚实权的皇子感到棘手万分。如何查?查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打草惊蛇,反惹一身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窗外的月色清冷。李信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书案一角——那里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清瘦有力,是穆之离京前留给他的:“若遇疑难,可寻楚墨渊。此人虽隐,心藏锦绣,或可为殿下解惑。切记,以诚相待,勿以皇子之尊压人。”

楚墨渊…那个在穆之口中评价极高、年轻的御林军将军,掌管着整个京城的军防,一个深得父皇信任、堪称帝国中兴砥柱的人物。

李信犹豫了许久。穆之离京后,他暗中留意过此人。楚墨渊行事低调,作风沉稳,虽手握重兵,却从不参与皇子间的倾轧,深居简出,仿佛只专注于职守。去找他,有用吗?对方手握京畿防务大权,位高权重,会理会自己这个无权皇子的琐事吗?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冒昧甚至无能?但眼前这皇庄的烂摊子,如同一团乱麻,他独自一人实在理不清头绪。

最终,求索之心压过了顾虑。李信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只带了一个机灵且口风极紧的小内侍,趁着夜色,悄然出府。他没有去楚墨渊可能当值的御林军衙署或宫禁重地,而是按照穆之留下的模糊指引,来到了城西一片相对清静的官邸区域。几番确认,他在一座门庭并不显赫、但门前石狮肃立、守卫目光锐利的府邸前停下。门楣上悬着一块朴素的匾额:“楚府”。

李信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示意小内侍上前递上自己的名帖和穆之留下的信物(可能是一枚特殊的玉佩或印鉴),并低声说明来意。守卫验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肃然,一人迅速入内通禀。

等待的时间不长,却让李信感到有些忐忑。很快,侧门打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恭敬地将李信主仆迎了进去。府内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军旅之家的规整与肃杀之气,回廊转角偶尔可见身着轻甲的亲卫无声巡弋。

管家将李信引至一处清雅的书房外,低声道:“将军正在处理公务,殿下请稍候。” 书房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伏案疾书。

片刻,书房门被拉开。一个身着墨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他面容英挺,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和一丝军旅磨砺出的锐气,正是御林军将军楚墨渊。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李信,那眼神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人心,却又在瞬间收敛,化作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

“四殿下深夜来访,末将有失远迎,恕罪。” 楚墨渊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侧身让开,“殿下请进。”

李信连忙回礼:“楚将军公务繁忙,是本王冒昧打扰了。” 他走进书房,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皮革、金属保养油混合的气息传来。书案上堆着些军报卷宗,墙上挂着舆图,一柄古朴的长剑悬于壁间。

楚墨渊并未坐到主位,而是与李信分宾主落座于一旁的茶案。他亲自斟了两杯清茶,动作从容不迫。“不知殿下深夜莅临,所为何事?” 他开门见山,目光沉静地看着李信。

李信放下茶杯,姿态放得极低,不再是面对臣子的皇子,倒像是一个求教的晚辈:“楚将军,实不相瞒,信今日前来,实是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心中惶惑,苦无良策。想起先生临行前曾言,将军洞悉世事,心藏锦绣,故冒昧前来求教,望将军不吝指点一二。” 接着,他将皇庄收成锐减、庄户怨声载道以及背后牵扯的复杂勋贵关系,简明扼要地道出,言语间充满了困惑与无力感。

楚墨渊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又仿佛早已了然于胸。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股无形的、带着审视与权衡意味的沉寂,比在市井书肆中,更添了几分重量。这位手握京畿兵权的年轻将军,他的态度,将决定李信是否能在这盘根错节的困局中,找到一丝破局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