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灵丝缚苍龙(权谋线)(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嬿婉传:本宫踩碎凤冠登帝位》最新章节。

“皇上适才言道,此掺沙作假、克扣斤两,乃‘积年陋规’,为经手之人层层盘剥所致。” 魏嬿婉螓首微侧,作百思不解状,“嫔妾思忖,行此勾当,不过为自肥私囊。然他们又岂不知,官盐若因质劣价昂而滞销,日久天长,盐课亏空愈巨,朝廷震怒究查之下,其‘私囊’……岂非亦成涸泽之鱼?此等杀鸡取卵、自绝财源之举,愚顽至极!其中……莫非另有曲折?”

皇上深深看了魏嬿婉一眼。

其心于此早有定见,此刻被她懵懂点破,更觉此女颖慧。登时冷哼一声,指节重重叩于奏牍之上:“婉婉此问,切中肯綮!此辈蠹虫,非是不知,实乃不能不为,亦或……乐见其成!”

“盐政之利,犹若巨脔。自盐场灶户,至运丁胥吏,乃至地方盐官及朝中某些人,皆视此为分肥之薮!层级愈下,所得愈薄。底层运丁、仓吏俸禄微薄,若不行此克扣掺假之事,何以为生,又何以向上供奉?此乃‘陋规’成‘常例’的根源!层层盘剥已成铁律,一人不行,则举链不容!此谓‘不能不为’!”

“官盐愈是质劣价昂,滞销亏空,私盐便愈有暴利可图!彼参与盘剥之官吏,乃至其背后之人,安知不曾暗投私盐买卖,或收受私贩重贿,故纵官盐败坏,以利私盐畅通,从中渔利?官盐之弊愈深,其所得之利愈厚!此辈眼中,何曾有国?何曾有民?唯私利是图!此谓‘甘之如饴’!”

魏嬿婉听得玉容微失血色,心中却是豁然,“原来竟是如此环环相扣,沆瀣一气之‘生财之道’!嫔妾闻之心惊。依此说来,若仅治标,严查掺沙克扣,触动底层运丁仓吏,虽可稍平民愤,却如刈草,旋生旋长,甚或迫其变本加厉,或全然倒向私盐?而若欲触及那‘甘之如饴’之上层……”她适时噤声。

皇上见她一点即透,且能推演施行之艰,眼中嘉许之色愈浓,郁气反倒因这透彻对谈消散几分,蒙出几分棋逢对手之兴。

“婉婉所见甚明。治此沉疴,确需标本兼治,步步为营。依你之见,当如何落此第一子,方能既收微功,又不至打草惊蛇,反陷窘境?”

魏嬿婉心念百转,皇上已明示‘治本’维艰,所求首步需‘见效’且‘稳妥’。

“皇上圣心独运,自有乾坤。嫔妾愚昧,仅以妇孺浅见妄测一二。”

“‘治标’仍需立威,然目标需精准,尺度需审慎。皇上适才所言钦差巡查,严惩掺沙克扣,立意至善。目标或可稍移:不重在惩办多少底层运丁仓吏,而重在揪出数名顶风作案、民怨沸腾、且罪证昭然之中层蠹吏,施以雷霆,明正典刑!此举一则稍平民怨,彰朝廷整肃之志;二则敲山震虎,令盘剥链上诸人知悉,朝廷洞若观火,引而不发;三则……”她眼波微漾,“或可借此案,由钦差‘顺理成章’深究其账目往来,察其贪墨银钱流向,或可窥见一丝与上层勾连或私盐销赃之蛛丝马迹?此为‘投石问路’,意在探路之深浅,非在投石。”

“‘固本’须双管齐下,缓急相济。官盐欲争民心,价廉或难骤降,然‘物美’——即洁净无沙,实为可行必行之事!此乃朝廷取信于民之根基。嫔妾愚见,整治此弊,或可试以‘恩威并施,疏堵相济’。”

“这‘威’与‘堵‘么…,当严饬各盐场、转运节点、官盐店,凡查获掺沙作假、克扣斤两者,涉事者严惩不贷,主官连坐!此令需明发天下,晓谕百姓,使民知天威震怒、整饬之诚。”

“至于‘恩’与‘疏’,皇上适才言及底层运丁仓吏俸薄,不得已而为之。若朝廷能特拨专款,或从抄没蠹吏家赀中支取,专用于贴补一线盐务吏役生计,使其衣食粗安。同时,严明赏罚,于恪尽职守、盐质上乘者予以旌表擢升。此非姑息,乃断其‘不得不为’之辞,收拢可用之心。二策并行,或可稍减阻滞,使‘官盐洁净’之令不致徒具空文。”

“最后…”魏嬿婉声转轻细,却更显紧要,“关乎那‘销路’,皇上圣虑深远,非强力可靠之人不可行。嫔妾妄度,此策或可暂缓,待钦差于‘治标’与‘固本’之际,若能觅得一二可靠线索或干练之才,再以此为机,由钦差密为部署,于小范围试查某地大宗可疑销赃去向。如此,进可攻,退可守,风险可控,不至过早惊动那盘根错节的网。”

皇上听罢,默然良久。

良久,发出一声低叹,似赞许,似感慨:“好一个‘投石问路’,好一个‘恩威并施,疏堵结合’!此三策并行,如你所说,步步为营。先剜腐肉以立威清源,再补气血以固本培元,待其势稍稳,方探幽微以断其根本。婉婉,此局由你一言而破,朕心甚慰。婉婉啊婉婉,你这‘妇人之见’,洞明练达之处,恐令许多须眉汗颜!”皇上霍然起身,行至御案前,提起朱笔,走笔如飞,批阅起来。

魏嬿婉微抿樱唇。皇上此刻能与己推心置腹,论及盐政利弊,究其根由,不过因她家世凋零,唯余老母并一不成器幼弟。纵有小智可效微劳,然根基浅薄,难兴波澜,故圣心稍弛。

然伴君如虎。今日所言虽蒙嘉许,条陈却未免太细,谋虑太深,恐已露了锋芒。若教皇上觉着她一个深宫妇人,竟对前朝积弊、官场盘剥洞若观火至此,主意拿得这般大,难保不生猜嫌。

常言‘君恩如流水’,倘起疑窦,先前那点子‘可用’之情,顷刻间便能化作‘可畏’之念,那时,便是祸非福了。

思及此,她心弦骤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将那美眸盈盈一转,立时便有了计较。她螓首微垂,声愈柔婉,巧转话锋:“皇上这般谬赞,真真折煞嫔妾了。嫔妾这点子浅见,哪里当得起‘洞明练达’四字?说来惭愧,不过是在皇后娘娘宫中伺候笔墨时,偶然得见娘娘料理宫务,那才真是井井有条,明察秋毫呢。”

“娘娘处置那些琐碎繁杂的宫务,譬如份例支领、器皿损耗、宫人调度,桩桩件件,皆能提纲挈领,既宽严相济,又情理兼顾。嫔妾愚钝,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将娘娘料理宫闱琐事的法子,斗胆揣摩了一二。未曾想竟蒙圣听。若论这洞明世事、练达人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然唯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方是真正当之无愧的。”

皇上微微颔首,顺着她的话头,面上浮起由衷的嘉许:“皇后出自满洲勋旧富察氏,世代簪缨,诗礼传家。其祖佐先帝定鼎,功勋彪炳;其父兄在朝,股肱社稷,忠勤体国。皇后幼承庭训,深谙齐治之道,天资颖慧,处事周详,实非俗流可及。富察一族,实乃大清砥柱,皇后母仪天下,诚社稷之福。”

然则,这‘柱石’、‘股肱’、‘世代簪缨’几个词儿,在舌尖上滚过一遭,却不知怎地,竟倏地在心底深处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皇上话音微顿,唇畔笑意未减分毫,唯深眸之中,一缕幽光如云翳掩月,倏忽而逝。他抬目,复又落在那低眉顺眼、楚楚堪怜的魏嬿婉身上。

这般聪慧,却又这般‘无根无基’,恍若攀附宫墙之凌霄,看似扶摇,实则根基全系高墙。离却宫阙,瞬息零落成尘。她的聪明,是为他所用的聪明;她的‘根基’,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念及此,他面上笑意反倒又真切了几分:“然你这般心思灵透,亦令朕颇觉清爽省心。甚合朕意,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