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线之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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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望向经堂的方向望了一眼,灯火已灭,只剩月光在雪地上犁出银沟。
“我答应过母亲,”他说,“把每一封信送到收信人手里。”
多吉沉默片刻,从袍子里摸出把藏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明天翻垭口时,用它扎在冰里,别往下看。”
次日寅时,风停了。多吉没出现,老喇嘛送来一壶酥油茶:“他先走了,去前面等你。”
顾望独自上路。雪深及膝,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数着自己的呼吸,数到第七十下时,听见多吉的歌声——是《格萨尔》里的出征调,声音从云雾里渗下来,像滚烫的酥油浇在冰面上。
垭口的风口立着一根经幡柱,多吉盘腿坐在柱下,面前摊着那张被退回三次的信封。他用藏刀把信封裁成三缕长条,编成一条细绳,系在经幡最下端。风一吹,纸条上的字迹就活了,像三个连在一起的脚印。
“这样,”多吉说,“风每吹一次,信就回家一次。”
下山的路,多吉让顾望闭眼。他把邮包里的信全倒出来,撒在雪地上。
“你疯了?”顾望去抢,却扑了个空。
多吉抓住他的手腕:“你看。”
风卷着信纸,像一群白鸽掠过雪坡。有的落在玛尼堆上,有的挂在刺梨丛里,最远的飞到山脚下的河谷,被阳光一照,变成一条银色的河。
顾望忽然明白,母亲当年要的从来不是那张地图,而是让父亲的名字被风带走。
回到县城已是腊月。邮局窗口的同事惊呼:“望哥,你的腿怎么了?”
顾望低头,才发现藏刀扎在冰里的那侧裤管被血浸透,雪冻成硬壳,像给伤口镶了红边。
他笑笑:“信送到了。”
夜里,他在宿舍拆最后一封未投递的信——是曲珍写给“风”的那封。信纸背面,多吉用木炭画了幅画:一只雪豹蹲在山脊,尾巴上系着红领巾,脚下是蜿蜒的邮路。
顾望把画贴在床头,窗外开始飘雪。他想起老喇嘛的话:“火已送信,魂当归家。”
第二年开春,顾望申请调去木里县中学当语文老师。报到那天,他在校门口看见曲珍。女孩穿着崭新的校服,红领巾系得端端正正。
课间,曲珍递给他一个作文本:“老师,这次我写的是《邮差与雪》。”
顾望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
“邮差把雪揉碎,撒向天空,每一片都是回家的信。”
他抬头,多吉站在操场边,氆氇袍换成邮递员的绿制服,怀里抱着那只铝皮水壶。多吉冲他点头,水壶嘴冒出白汽,像一条通往雪线的路。
后来,木里县中学的孩子们都知道,语文老师的办公桌抽屉里锁着一把藏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每当雪线以上的风吹来,刀身就会轻轻震颤,仿佛在说:
“信已送达,魂已归家。”